這是一部根據奶奶所講的故事改編而成的書,奶奶是一個沒有文化的人,甚至於沒有自己的名字。在她去世的幾年後,伯父和父親計劃給她打座碑,才想起不知道奶奶的名字,於是就去了奶奶的娘家,離我們通達湖十來裏地的胡家坪,去找王家舅姥爺問過才知道沒人知道奶奶叫什麼名字,奶奶在二十多歲的時候本家的親人就一個都沒有了。最後就按照年紀最大的三舅姥爺的提議由他給奶奶取了個名字,就這樣奶奶才有了屬於自己的名字。奶奶雖然沒有文化但特別擅長於講故事,我從小跟著奶奶一起長大,打小沒少聽奶奶給我講那些以前的故事,有些是故老相傳的故事,但更多的是奶奶一生走過的經曆,但那時我還太小,理解能力有限,再加上奶奶的故事裏有太多的神道和荒誕不經,與老師天天灌鴨式注入的思想是載然不同的,所以奶奶的故事一直都被壓縮在心底的最深處。就這樣東奔西走的在人世間混過三十年,有些經曆與奶奶說過的故事發生了交集,甚至於有些事情還對我的人生產生了影響,這才知道奶奶說的故事許多都並不是空穴來風。這裏我把奶奶的故事記載下來,希望能在我心底永遠留住奶奶的影子。
奶奶已經去世近30年了,許多故事已經記得不再是那麼清楚。這裏我就先從奶奶去世的時候說起吧,在她去世那年我還隻是一個小學五年級的學生,那天正在學校的課堂裏上課,隔房的三叔來學校找到我,給老師簡單地說了幾句,就把我從課堂上領走了。在路上,三叔才告訴我,怕是奶奶不行了。等我一路哭哭跌跌地趕到伯父家時,奶奶已經走了,屋裏隻有一群哭紅了眼睛的親戚,還有幾個婦女在一邊抹著淚一邊給奶奶穿上早就準備好的壽衣。奶奶離世時已經七十九歲了,在當時的農村也算高壽,再加上我家和伯父家裏都是兄弟眾多,兩家一共有五個孫子一個孫女,伯父家的大哥、三哥都又已經結婚生子,對奶奶來說也是兒孫滿堂,見過重孫子趕上四世同堂的人了。所以當我見到奶奶遺容時,她的臉上好像帶有股絲絲的笑意,不知是終於擺脫病痛控製的輕鬆,還是完成人生責任的一種解脫?已經沒有人能夠知道她心裏當時的想法了。
我是從兩三歲起就由奶奶把我帶著,一直吃住都跟她在一起。也就是上個月,許是她感覺到自己時日無多,就搬到了伯父家閑置多年沒人居住的老屋裏住了下來。後來爸媽告訴我,那是因為我和弟弟都還小,奶奶怕嚇到我們,所以才搬離我們家的。其實人和許多動物一樣,對生與死都能有種預感。在我和弟弟的心裏,奶奶是個無所不知的人,雖然她不能抗拒命運的生死安排但預測什麼時候離開這個世界,我們都相信她能有這個本領。就像小時候,我們找不到的東西常常就能讓她不經意的找了出來。也許從小就與奶奶一起生活的親近感,呆在奶奶的身邊我一點都沒有感到害怕,摸著她手上的餘溫,我感覺得到她還沒有走遠,仿佛就在頭頂上看著我呢。突然我摸到她手上攥著一個東西,摳到手裏一看才知道是她一直帶在身上的那塊用紅線穿好掛在脖上的黃色玉佩。從小就見奶奶掛在身上,這是第一次看她取下來拿到手上,記得前兩年我和姐姐還爭著向奶奶要過這個東西,奶奶說這種東西隻能是男孩子才能佩帶,隻要我考上大學就把它給我。為此姐姐還不高興了好久,直說奶奶重男輕女。看來奶奶已經等不到我考上大學了,她把玉佩取下來,也許是想交給我,可她沒有等到我趕到的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奶奶為什麼會把玉佩取下來拿到手裏的原因。我一定要答應奶奶考上大學,成為我們老胡家第一個走出大山的人。我毅然把玉佩掛在脖子上,心裏對奶奶暗暗地許下了承諾。當我把玉佩從奶奶手裏拿出來時,我依稀看到奶奶的好像輕輕地笑了一下。
中午的時候才來了兩個道士模樣的人,開始指揮著幫忙的大伯小叔在堂屋裏搭起了靈堂。按本地的習俗,老人去世後先由道士先生念“開路經”,給亡者開路,停柩三至七天上山安葬。喪事期間,堂屋改成靈堂,做成紙匾在大門口掛著“當大事”三個字,說明家有喪事,任何公事私事,都不能對喪家進行滋擾。出柩前的前一天為大葬日,道士先生齊聚喪家為死者誦經拜懺,為死者解生前的各種冤,晚上繞棺解燈,給十殿閻王上貢,孝男孝女環泣靈柩左右,隨著道士先生做揖參拜。現在才是第一天,先生們在奶奶睡著的棺材前用四張大桌子搭起了一個三層樓樣的廳台,廳台上撐著傘,下麵供著奶奶的靈位,前麵供著香、花、果、米等物,靈位上麵掛起了一張擠滿了菩薩神仙的圖,代表了眾多神佛的靈位。在堂屋四壁還掛上了十幅凶狠模樣惡鬼吃人的圖畫,各有一位形象各異的王者帶著些小鬼審訊折磨亡人的圖畫,有火燒的、有水淹的、有拿叉子叉入油鍋的、有拿刀鋸鋸的、有拿石磨碾壓的等等,十幅畫折磨人的手法都各有不同。據說這就是傳說中的十殿閻王,如果沒能好好打點到位,去世的親人在那個世界就會受到這畫上的折磨。所以在湘西為死去的親屬做道場那是必不可少的,通俗地也叫作做十王,而先生(湘西對道士的稱呼)是唯一可以跟地下溝通的靈媒,所以在做道場的幾天裏,先生就是最受尊敬的人了。而在先生裏也有森嚴的等級結構,隻有受過老師父蓋過卦的弟子才能掌堂,也就是組織領導先生們一起做一場道場,俗稱掌堂師。而先生也講究悟性,所以經常見到年輕的掌堂師帶著白胡子的道士做法事。這次來的道士一共有七位,其中那個最老的滿先生是離寨上七裏多地岩紮坪唐家的,寨上許多老人的道場都是他掌堂來做得十王,大家都很熟絡所以也就少了許多虛文,偶爾也有人拿滿先生的術法開開玩笑,他也是一笑置之,當然大家的玩笑也是開得點到即止無傷大雅的。搭好了靈堂,先生們就開始在淒涼的鎖呐聲裏,開始唱起了道場,先生們的鑼與常用的不同,是專用的,鑼上鼓起了一個大包,所以名叫包包鑼,隻有在死人的時候才能拿出來使用。所以鑼聲更是顯得陰森怪異。我也跟著大人們在堂屋裏的靈堂裏圍著棺材轉圈,聽著先生們拉長著聲調唱著《血盆繞》“諸佛如來把人勸,為人需當孝為先,父母恩情難盡吧,發比地闊與天寬,十月懷胎母受難,三年哺乳費心田,……抱兒夜睡大小便,屎尿解在娘身邊。右邊濕了左邊換,左邊濕了往右邊。左右濕了無處轉,將兒抱在懷裏眠。待兒醒來找奶含,夜夜娘難合上眼。娘怕乳少兒可憐,口中嚼飯喂兒添。娘的恩情似昊天,此時思想淚漣漣。”“歎母亡來走得忙,孝子哭得淚汪汪。母親在世愛苦況,死後空手見閻王。靈前擺的好供養,未見老母動口嚐,千哭萬哭燈一盞,千拜萬拜紙一張,靈前祭奠無親娘,無非敬供兒心腸……”一聲聲唱得一堂的孝子賢孫更是淚眼婆娑。第一天晚上做到半夜就休息了,由兩個年輕道士陪著我的大哥、三哥給奶奶守靈,其他的人都去休息了,因為明天還得有一個白天加整個通屑呢。但沒想到就在這晚恐怖的事情就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