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女兒戲謔之詞,鄧訓卻不搭話,兀自沉思起來。
鄧綏道:“竇大人若救得合木花公主,乃朝廷之福,若救不得,恐怕是朝廷之禍。卻不知那殘胡為何擒了合木花公主來到京城?”
鄧訓答道:“合木花公主乃屬私自進京,被劫應是巧遇。”說到此,他對外喚道:“請公孫策先生來。”
須臾,一四十多歲、身穿灰袍的美髯男子走了進來,隻見他雙眉狹長直入鬢角,一雙細眼炯炯有神,一眼見得鄧綏,先自驚喜道:“娘娘回來了?”說著恭敬一禮,複對鄧訓抱拳道:“鄧兄喚小弟來有何吩咐?”
“你怎的又這般稱謂,小心隔牆有耳,犯了欺君大罪。”鄧訓皺眉道,他這裏話剛落,那裏公孫策又開了口,道:“上天自有安排,鄧綏這娘娘命是改不了了。”
鄧綏聽慣了公孫策的厥詞,戲謔道:“那公孫叔叔可算得綏兒此次劫難?那日我出門,你可說的是桃花劫,也確實,滿眼的飛針像桃花瓣般飛來,想必是請我去做桃花仙吧。”
公孫策聽此,先自笑了,正待說,卻聽鄧訓已經喝道:“還不退去,怎的如此沒大沒小?”
公孫策卻不以為然,對鄧綏道:“娘娘,所謂天機不可泄露,假以時日,你必可體會深意。”
鄧綏這裏俏笑著應了,對著公孫策和鄧訓各自行了一禮,道:“綏兒剛才出言無狀,還請父親和叔叔見諒,你們有要事相談,綏兒這就退下了。”公孫策和鄧訓各自點了頭,鄧綏再次行禮,退至門口,由丫鬟們扶著回香閣了。
這裏公孫策開口道:“竇憲和李伶窩裏鬥,鄧兄是怕壞了大事,又擔心黑衣丐幫安危,所以喚兄弟來商量對策?”
見鄧綏遠去,鄧訓方歎道:“你還真是我肚裏的蛔蟲,沒有不知道的,我們不如叫牛四弟領著幾位兄弟暗中接洽,以防萬一。如何?”
公孫策搖首,笑道:“兄長晚了。”
“怎的晚了?”鄧訓詫異道。
公孫策笑道:“我早就安排牛四去接頭了。你此時說來,定是晚了。”
鄧訓聽此,抱拳對公孫策,道:“公孫兄弟真不愧是了了先生啊。”說到此,神色卻是又暗道:“此外還有一慮,綏兒這次死裏逃生,又虛驚一場,就怕賊人是欲擒故縱……”鄧訓如此這般,把綏兒的三關經曆細細說了。
公孫策聽了,歎道:“娘娘是劫數未完,恐怕我們防也是防不及的。”
鄧訓詫異道:“何出此言?”
公孫策道:“懷璧其罪,三日內兄長就會見到。”
(場景轉換)……
再說蘇一怪一行到了重渡溝,以隱身為要,先進了竹林,越走越深,竟至迷路,蘇一怪命人就地砍了一片竹子,把竹子搭成零時居所,蘇允此時已醒了,鬼穀門給的藥甚是神奇,隻這四五更時間,已是大好了,但仍見的虛弱,此時已入夜,蘇一怪守著蘇允,凝目沉思,其餘,包括玉麵觀音在內,皆已沉入夢想。
蘇允喘著粗氣,開口道:“爹爹,我們怎會在此?”
蘇一怪聽此,滿臉肅穆道:“白日裏經曆兩場惡戰,黑衣丐幫就剩這些主事的了。”說到此,眼睛已經泛紅,道:“想三月前我等兄弟還把盞暢歡,今日裏卻……”已無語凝咽了。
蘇允強抬頭環視一周,見隻剩了十幾位,再尋不著七舵主,二十二、二十四、三十二……的身影,煞時一口惡氣猛竄向胸口,一個愣怔,人又躺了下去,喘息良久,方哀聲道:“爹爹,這鄧大人再是俠義,也不值的我黑衣丐幫這般奔命啊!”
蘇一怪正自悲傷,聽蘇允此說,那悲傷卻忽的住了,道:“當下朝廷,竇家雖橫行朝野,但鄧家勢力亦不容小視,當朝為官者三十六人,比竇家還多了許多,但鄧家人分做三係,不僅是鄧訓這一輩,就是他的五個兒子也分做三係,一係追隨竇憲,一係中正直行,一係無作為,仿如又一個社會。從鄧訓當下的作為而言,榮升張掖太守後,首次上折就是請停章帝數年努力的漕運大事,既連接滹沱河和石臼河的漕運工程。這漕運工程實施了四年半,耗銖千萬計,勞民百萬,終無結果。眼見得災慌連年,民不聊生,國庫空虛,外賊又幹擾不斷,竇憲卻一味力挺,為的就是安插親信,從中牟利。鄧訓力排眾兄弟、兒子反對,把別人不敢言的,滹沱河和石臼河不可為之事,在奏折上說了個明明白白,竇憲也是大了意,讓這一奏折到得章帝案頭,章帝看了後極為震驚,後悔不跌,第二天早朝便停了這漕運之事。因這漕運大事是章帝自個出的主意,竇憲隻是一附臣,便不了了之了。但因此,竇憲對鄧訓也有了恨意。由此可見,這鄧訓是走了中正一係。鄧訓這一做,就免了數十萬服役人的苦,可謂大得人心,名聲大噪,也更為竇憲所妒。”
蘇一怪見蘇允凝神聽的真切,又道:“再說鄧訓這為人,隻要相交,莫不為其奔命,全因他這秉性,雖不喜歡讀書寫字,全靠老子謀了個郎中,但其肝膽俠義,樂善好施,又為人誠信古板,至真至誠,朋友有難,必是全力以赴,連帶朋友家人也是一般對待。所以黑白兩道朋友居多。
隻說他與太醫皮巡的緣分,皮巡雖為醫生,卻喜歡打獵,那日他打得獵回,卻突發寒疝病,正好鄧訓遇到,雖不相識,卻先自救了,當時需火以熨背,鄧訓遍尋不得火,便喚朋友熱手搓其背,甚至以口噓其背,最終得治,兩人由此成為至交。我多年的內疾便是得了皮巡出手才治的。且不說我感恩鄧訓,就鄧訓免了數十萬民眾的苦,他這份擔待和中正值不值得我們來救呢?”蘇一怪說著,一手扶起蘇允的頭,一手拿著水袋給蘇允灌了幾口水,又沉聲道:“黑衣丐幫的兄弟死的其所,死的值,不虧是我們黑衣丐幫的人,我蘇一怪的兄弟。”
蘇允聽的入神,對鄧訓已心升敬意,此時聽蘇一怪這般感慨,愧疚道:“是女兒短見,白傷心了,明日我若沒了,定可含笑九泉了。”
蘇一怪聽了,水袋擰了一半,卻停了下來,麵上已是百感交集。兩人再無話。
是夜子時,蘇一怪等業已安息,蘇允正睡的沉,隻見一團影子飄過,蘇允跟著就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