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輕咳了一下說:"你爹還好吧?"
"我爹去年秋天得場病,死了."文九說.
"春天的時候我老早以前種的一棵石榴枯了,到了夏天它的種子從土裏冒出綠芽來了,你就是你爹的綠芽."老人說.他抬了一下手,示意文九坐下.
文九坐下了,沒說話.
"你知道自己為什麼來吧?你爹應該告訴你了?"老人說.
"我爹沒說過,是我伯伯今年告訴我,讓我替他見個老朋友的."文九說.
"文安現在身體還過得去麼?"老人身子稍稍探前.
"有咳嗽的毛病,幸好江南天氣暖,也全靠姐姐照顧著."文九局促的挪了挪.
"看來他們什麼都沒跟你說."老人歎了口氣,接著說:"我知道他們的意思,想著你平平安安的,不願再一輩子拿出來拚了,老了,想著子孫好就行了,是他們糊塗還是我糊塗了?我自各覺的還行,飯吃的下,覺睡的著.".
文九覺的老人是沒糊塗,自己糊塗了,他打算繼續聽下去.
"我看你還是你留下!"老人忽然提高了聲音,"文泰的兒子,說什麼也不能這樣平庸下去.他們沒告訴你的我告訴你,你有興趣知道嗎?"
文九實際上沒有選擇,因為老人已經自顧自的說下去了.
"我姓蘇,叫蘇寄長,十八年以前我和你爹同朝為官,你的伯伯當時是你爹府上的家將,他原來姓陳叫陳安,後來改姓文的,那一年盜賊蜂起,攻城略地,直至京都,朝廷岌岌可危,我和你爹還有幾個臣子護駕避難,逃出城外,沒走出幾裏地,後邊馬蹄傳來,塵土蔽天,除了天子,我和你爹還有一個姓江的,其他人匆忙自盡死節了,姓江的說,為免天子受辱,決意殺天子然後自盡,被我們力阻,君臣相對而泣,等到追兵近前,才發現是在外的將軍前來救駕的,姓江心中羞愧,撞死在路邊的一棵大柳樹上,我們擁著天子再走,誰知道中途那將軍見大勢已去,竟擄了天子要獻給賊人,我倆無力回天,隻得逃去,待然後圖之,不久天子被逼禪位,再被密謀殺害,我和你爹立誓,先殺那個將軍,再推翻賊統,你爹前去蘇州,我來到這裏,臨別前約定若事無成則十八年後,交與子孫繼之,我若有子便叫蘇人,他若有子便叫文九,你可知道是什麼意思?"這段話蘇寄長講了很長時間,中間還不時的停頓,大約是觸動回憶了吧,回憶有時候是碰不得的,就像是結了痂的傷口,撕開來是很疼的.
文九聽見他問愣了下說:"我們兩個人組成一個仇字."
"我的盤纏到昨天為止,還剩下兩錢銀子,看來我伯伯沒打算讓我再回去,我想你看錯他了."文九又說,"他們之所以什麼都沒說,是因為相信你."
蘇寄長神色黯然,歎了口氣道:"看來我老了,竟然懷疑起至交好友來了,說到底是自己不相信自己了.對自己的眼光,對自己的過去沒有信心了.‘‘
"老先生多慮了."文九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位無論從身體還是氣色看的確已經衰老了的人.
"對你來說事情剛剛開始,而我已經要準備結束了,時間真是個奇妙的東西.是在‘悅住客棧‘嗎?明天就過來吧.我派人安排."老人說.
"東西沒多少,我一個人足夠了,明天黃昏的時候過來,晚飯趕得上吧?"文九說完燦爛的一笑.
老人也因為年輕人這僅有的一句詼諧話,笑容慢慢地順著皺紋爬滿了臉.
老人的住所在城東,占地很大.說黃昏過來的文九,早上太陽剛升起來,就背著他的包袱,提著他的劍過來了.他又見到了李散,李散領他住到後邊數第二排房子靠東的一間,房間是裏外兩套的,陳設很簡單,裏邊的一間是臥室,朝南的窗戶開了對稱的八扇,窗戶下麵是床,牆上掛了幾幅字畫,外邊是一張八仙桌子,兩把圈椅,此外更無餘物.不過這裏地勢是很好的,安靜,向陽,文九很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