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太太去了,但少爺還在,俠客林還在。
朋友們大哭一場紛紛散去了。很久很久以後,來俠客林的江湖朋友們仍忍不住要到墳前亭頭,瀝酒大哭一番。
朋友們還是常來常往,對於他們來說,俠客林早已成了一種信仰,一種寄托。他們每次來都不會空著手來,每次走都會紅著眼圈走。
朋友就是朋友。
可是,俠客林應該是為朋友出力的地方,而不該變成讓朋友出力的地方啊。我看的出,少爺為此很不開心。
於是我變得特別忙,連哭老爺太太一聲的時間都沒有了。誰叫我是老爺最信任的人和兄弟?誰叫少爺總喊我一聲“忠叔”?
俠客林門樓前沒有長出野草,俠客林的名頭依舊在江湖響亮,俠客林依然有好酒好肉招待朋友,朋友們告別後,自己的幾十號人也不至於吃糠咽菜。俠客林大大小小的家人臉上,開始有了一些生氣和笑容。
但俠客林似乎總是少了些什麽,我知道,但我做不到;
少爺很感激我,但似乎更加悶悶不樂了。我知道他在想什麽,可是。。。。。。唉。。。。。。
午後的太陽曬在縣城的石板街上,曬得人懶洋洋的。
自打變故之後,很久沒有時間陪少爺到處走走了,這本來是我們之間最經常的樂事,那時候,我的背還沒有駝,而少爺的腿腳還站不直呢。。。。。。
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轉過街角,搖搖晃晃地蹭了過來,他的衣服很新卻穿得亂七八糟,他的腳步快而浮,他的眼睛很亮,眼神卻閃爍不定。
“哪裏走!”
。。。。。。
“哪裏走!”
忠叔突然大喝一聲,我不由地一震,轉身望去,卻見忠叔已一手扳住那個少年的肩胛,一手攥住少年的右手,高高舉起。
那隻手白皙而修長,指甲剪得幹幹淨淨,食指和中指幾乎一般長短。
一般長短的兩指間,一團溫暖的綠光在陽光下分外耀眼。
街上的人紛紛圍攏了過來,七嘴八舌地議論著什麽。
我神色陡變,急忙向手裏的劍看去。
劍鞘上鑲嵌的五色寶石,最大的一顆已不翼而飛。
我憤怒地看著那個少年,他臉色早已嚇得慘白,額頭也滲出了汗水。
他的嘴角連茸毛還沒長出,他還是個孩子。
我搶過寶石,神色已經緩和了一些。忠叔的手也稍稍鬆了鬆。
那個少年大口喘息了幾下,突然笑了起來:
“我、我認識你,你是、你是俠客林的獨苗,”他越說越興奮,慘白的臉上居然有了幾分紅暈。
“我居然、我居然摘下了俠客林少主人劍上的寶石,你們、你們就算打死我,我、我小草上飛丁狗剩也出名了!”
“而且你們不敢、不敢殺我,你們是大、大俠,我不過是、是個小、小賊。”
他的臉色十足是個孩子,他的口氣還帶著一絲驚惶,可是他的笑容讓我很不舒服。
人群喧嘩著,擁擠著,發出嘈雜的聲音,我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我看見忠叔的臉色陰晴不定。
人群突地一分,公差們來了。
“忠叔,您先回去吧,我想自己一個人走走。”人群早已散了,我和忠叔還怔怔地站在那裏。
忠叔躊躇了一下,把雨傘塞給了我:“腰背腿腳又酸又疼,看來弄不好要下雨,早些回來,別跑遠了。”
下雨了。細雨朦朦。
這是什麽地方?
我從小生長在這裏,除了跟娘看姥爺姥姥,沒有去過別的地方,這裏,想必我以前一定來過。
但每次我身邊都有很多人,他們認識路,我不認識,也不需要認識。
其實如果不下雨,我一定認識的,我一點也不笨。
但現在,四周都是霧蒙蒙的一片,山是這樣,樹是這樣,路也是這樣。
我沒有看見一個人,一個也沒有。
雨越下越大了,我撐開雨傘。
雨珠不住打在我的臉上背上,很快身上就半濕了:我很少自己打傘的。
抹一把臉上的雨水,使勁眨了一下眼睛,我突然看見,不遠處的樹梢後,露出一角屋簷。
屋前是雜草,屋頂也是雜草,看來這不過是座破廟。
雨傾盆而下,我沒有別的選擇,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