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用力提起筆，他顫抖著，飽蘸濃墨，親手寫下一副挽聯：
為日本去一大敵，
看中華再造共和！
還有什麼嗎？
還有嗎？
他疑慮未消，四下探尋著，思索著。
對，金匱石屋，決定國家前途的嘉禾金簡，自己要在嘉禾金簡上寫下總統繼承者。今日在金匱石屋，寫下，將來就定下了，也就這樣，就這樣定下了。誰也不能改變。
他努力寫下“黎元洪”之後，寫了“袁克定”，最後，又寫了“徐世昌”。突然，他持筆的手僵硬，不能放下筆。於是，他努力握緊筆，重寫下“黎元洪，段祺瑞，徐世昌”三人的名字；他把袁克定的名字換下了。他在心裏說：我的子孫，一定要避開……
室內越來越濃烈的黴爛氣味兒彌漫著，他感到頭暈，想嘔吐，眼前一片昏黑。在昏暗的世界裏，他覺得向前邁動一步很難，前麵很遠的地方好像是一座山巒。看清了，是太行山，山下是一片綠水環繞的村莊，是洹上村。那裏的青草正探伸起頭，向他呼喚著，招著手。忽然，那手都變作了寫滿“為日本去一大敵，看中華再造共和”的紙幡。
157.四麵楚歌
龍濟光宣布獨立了。
袁世凱在事前就得到了龍濟光發來的電報，朱執信、林虎他們在廣東組織起民軍，要“倒袁屠龍”。龍濟光修造了明碉暗堡，固若金湯，但是，他經不住民軍遍布廣東的攻勢，召集了各界名流，表示接受陸榮廷的通電，宣布獨立。同時，他給袁世凱發電，告知民軍已抵虎門，準備攻打廣州，請求對策。袁世凱讓人發電報，讓他“獨立”以保全自己，緩和民軍攻勢。果然，民軍停止了攻城。梁啟超趕到廣東，走進了龍濟光的將軍府。
沒有幾天，民軍在與廣州商團代表談與龍濟光合作時，龍濟光的代表提出取消護國軍。在爭議中，他們開槍打死陸榮廷的代表湯叡和廣州商會會長呂清等人。經過曾任兩廣總督的張鳴岐的多方調解，事情才平息下來。最後，肇慶成立了兩廣護國軍都司令部，岑春煊任司令，梁啟超任都參謀，他們要繼續討袁。
緊接著，浙江宣布獨立。巡按使屈映光兼浙軍總司令，他發來密電，講他隻安民而不討袁。
江蘇的江陰、吳江、金山、太倉宣告獨立了。他們曇花一現，終於又平靜下來。山東的靳雲鵬也想獨立，發電報請袁世凱辭職，若不然，他就要如何如何。
袁世凱自從一次又一次暈倒後，如今，他一直躺在病床上。此刻，他讀了靳雲鵬的電報，吩咐人：“讓姓靳的來吧，我要和他談退位的問題。路上再免他的將軍職，讓張懷芝替換了他。必要時，可以幹掉他。”
陝西的陳樹藩趕走了陸建章，自任陝西護國軍總司令，宣布獨立。
夏壽田趴在他耳旁對他說：“什麼獨立？廣東獨立，是陸榮廷想去搶兩廣的位子占了廣東。陝西獨立，他們是要交換利益。張作霖也想獨立，是要官位的。他們都在試探著來，動不動就獨立。我們不必理會他們太多。關鍵在那個馮國璋，他要召集人去南京召開什麼會議。目的很明確，學孫中山他們，搞一個南京政府，選他自己為臨時大總統。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袁世凱用眼睛打量著夏壽田，在心裏說：到底是官宦子弟，看事情都入木三分。你說得對。午詒，若我早用了你，而不用梁士詒，許多事不就可以避免了嗎？姓梁的、姓熊的，他們和段歪鼻子一樣，都想著結黨營私，架空了我。天下人負了我啊！
想著，他搖搖頭，又閉上了眼。
夏壽田看他睡下，就起身向門外走去。屋子裏又悶又熱，充滿了尿臊味兒、汗臭味兒，熏得他想吐。他要出去呼吸些新鮮空氣。
他一腳邁出門檻，迎麵一陣涼風。
袁克定來了，來到近前，緊握住夏壽田的手，小著聲音說：“午詒兄，多虧了您，日夜幫家父操勞。您是再世的諸葛孔明，忠心耿耿，為國家鞠躬盡瘁，請受小弟一拜。”說著，他就要跪下。夏壽田急忙拉住他，深情地說：“雲台，您來得好。多在令尊身邊伺候，他常在夢中喊您的名字。他需要您來幫他支撐天下。來日，您繼承父業，更自然、更熟悉今日時局。我對皙子講過，天下昏聵，不識雲台之意在於振興國家。雲台，人一老，腦筋都疲了，像老牛筋一樣，如何能讓國家上上下下煥發生機！看一看，黎元洪、徐世昌，不說那段歪鼻子、馮狗子，他們滿腦袋都是明哲保身。若振興國家，我看，還是讓像您這樣留洋歸來的人主持政局，才能蕩滌汙泥濁水，使河山一片清新。沒有見過大海的人，是幹不成大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