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位案撤銷了，洪憲年號也被取消。會議通過袁世凱的提議，由黎元洪、徐世昌、段祺瑞聯名發電，勸南方護國軍議和，並請蔡鍔等人來京任陸軍總長等要職。接著，大家紛紛稱讚袁世凱虛懷若穀，光明正大。他們一齊起立，長時間鼓掌表示歡迎。
袁世凱向大家表示感謝，並請張一麐執筆，發表申令。
張一麐對袁世凱說：“唉，你為那些小人蒙蔽了！”
在申令中，袁世凱強調自己“入山唯恐不深”，他發還並銷毀各省推戴書，責備自己一番。
會後，他又讓發電報，密諭前線北洋戰士，說：
發還推戴書，係為勢所迫，並非根本取消帝製。蔡、唐、陸、梁，迫予退位，君等隨予多年，恩意不薄，各應激發天良，為予致力，富貴與共。如予之地位不保，君等身家性命亦將不保。
申令發表後，袁世凱很快接到唐紹儀、康有為等人的勸退書，言辭異常激切。唐紹儀甚至罵他“廉恥道喪，為自來中外曆史所無”。他毫不生氣，非常平靜地囑人發電，請他們幫助調停時局。四川停戰了。消息傳來，他苦笑著，狠勁用手指掐了又掐地圖上的西南幾省。
手指甲被折斷了，手指鑽心似的疼。
他想，難道我真的碰不得你嗎？於是，他找來一把短劍，用鋒利的刀刃，在西南那幾省的圖案上刮著，終於刮破了。他覺得這樣不解氣，幹脆用刀割去它們。忽而他又想到，這樣不好。若把他們割去，就說明我的版圖上沒有了這幾個省，豈不是把他們白白地讓了出去？
地圖上，西南幾省一片空白！他的手顫抖著，埋怨自己一時糊塗，作出了這樣的蠢事。他用力搖著頭，歎著氣。短劍掉在地上，鋒利的刀尖神差鬼使般刺進他的腳麵。他對自己說：“完了。”他的腳因為浮腫，明亮亮的，勉強裹一層棉紗，塞進了鞋子。刀尖正刺向腳麵，血很快染紅了腳麵上的棉紗。血是黑紫色的。身邊的人都驚呆了，木雞一般愣著。待人醒過神來，攙起他去歇息，喚醫生包紮，他又暈了過去。他喃喃念叨著“都完了”，大家都嚇呆了。
袁世凱臉上灰黃，呼吸微弱，隻有嘴唇上端的胡須，閃動著一片灰白。
156.袁世凱感到了疲憊
清明之後，天就一直未再下雨，又幹又澀的風吹得人心中格外的煩躁。一群騾馬拉著大車慌慌張張駛過街頭，卷起一陣塵土。滿街都是騾馬留下的糞便；京城內外，不時有張牙舞爪的旋風奔走著，將腥臊的塵土到處拋撒去。整個北京成了塵垢遮蒙的世界，看不清樹木，看不清房舍，隻有漫天飛舞著灰黃的塵土，一片片若塵封的廢墟剛剛露出端倪。豐澤園裏，老花工每天一早就趕來，用水灑洗花園，把庭堂前後打掃幹淨。
袁世凱的臉上氣色好轉了許多，頭發脫落了不少，若癩癬一般。他兩眼一直逼視著前方，動也不動。
他緊盯著庭堂前的石榴，白的，黃的，紫的，紅的，如火一般熱烈，如霜雪一般聖潔，如瑪瑙一般璀璨，傲然怒放著。榴花們搖曳著，如一群高貴的少女，正無畏地嘲笑那些鍾情的求婚少男。她們正浪笑著！多少天來，他總要花很長的時間來看榴花。望著初綻的、含苞的榴花們，他的心裏總是隱隱作痛，念叨著：停住吧，我的春光……
這榴花使他想起小時候家鄉項城老家的村頭高高低低的土牆邊盛開的榴花，齊魯大地上漫山遍野盛開的榴花，揚州城頭、澤國湖鄉的星羅般的榴花，還有安陽洹上村前前後後，裝點著養壽園徹夜不眠歡樂的榴花。榴花啊，你的長裙，你的發髻，你的嫵媚，你的放浪，曾讓一個鄉村少年，胸懷過多少風流啊！
孩子們都長大了，尤其是一群兒子，如龍如虎，讓人喜愛不已。雲台，袁克定，長成幾十歲的人了；若無前些日子的風波，讓他來主理江山，那該多好。他那樣精力充沛，精通好幾個國家的語言，久聞宦海的風雨煙雲，一定會把握好國家的千鈞巨鼎。模範團的挑子交給他了，讓他多培養一些他自己的親信，沒有一群吹喇叭抬轎的好鐵杆兒，如何發號施令讓人臣服！上元節時，女兒叔禎從外麵帶回一張《順天時報》，被自己發現竟有一真一假——袁克定啊，雲台，原來你在做遊戲，騙得老子沾沾自喜，這樣快就稱帝，才惹怒了馮國璋、蔡鍔那群狗兒呀。你是個混蛋！做假有什麼不好？可你做的不是時候，也不該對我來做啊！況且，人一生不能總做假，該做假時才能做。袁克文那張臉，怎麼如此讓人憎惡呢？那是什麼氣色？是一片迂腐！孩子讀書讀多了，要學著裝成仙風道骨。娘的！唐玄宗梨園敲鼓，敲得唐王江山破落，馬嵬坡流淚；宋徽宗描金畫鳥愛曲曲兒，大宋的街道上拉滿了北國的馬糞。自古玩物必喪誌啊，我不爭氣的紈絝兒郎！爹多想把你們都培養成智勇賽過仲謀的將軍，鎮守我的四方——可你們，你們一個比一個不成器，沒有出息。爹哪裏還有心去經營這帝國！爹從鄉村少年，去投考，去投軍，像流浪漢一樣，經過了多少生死，才有今天。而你們全不知世事多艱，無所思，無所為！實讓我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