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壽田和阮忠樞又趕了過來，問發生了什麼事。身後跟著一群侍從都驚慌起來。
雷震春也趕了過來。
滿屋子的人圍著袁世凱，袁世凱哭著說：“完了。前天夜晚，我望見天上有巨星隕落，那該是一種征兆吧！這一次，我望見和文忠公的那一顆星一樣啊。我聽祖上說，我們袁家的祖墳選錯了，受弓箭、刀槍所傷。袁家的人有祿無壽，沒有過去五十九歲關口的。想了多少辦法，都沒有用。我，也，完，了——”
大家都沉默不語，望著他花白的麵頰和黑青的眼圈，還有那臃腫的身軀，不知該怎麼辦。夏壽田猛然想起西山十怪的傳說，這時的袁世凱多像一隻奄奄一息的癩蛤蟆！端午節，人要剝了蛤蟆皮做藥，他能過得去這個端午節嗎？
忽然，袁世凱向左右尋找著，眼神顯現出急切和不安。
“是雲台，還是豹岑？”袁乃寬低聲問道。
他搖了搖頭。
“是楊士琦嗎？”張鎮芳想起楊士琦曾說他是袁世凱的錦囊，試著問。
他努力地點了點頭，揮手讓人們都退下。
楊士琦被人喚來。一進門，他就跪在地上，匍匐向前，抱住袁世凱的手痛哭不已。他仰起淚水塗滿的臉，泣不成聲，竭力悲痛說：“聖上，您還是做總統吧。”
袁世凱也痛哭起來。
他要楊士琦扶他坐起，緊拉住楊士琦的手，用渴望的眼神望著他，仿佛一個天真的孩子，問道：“士琦，我究竟，錯在哪裏呢？”
楊士琦想說，關鍵錯在稱帝不是時候而失去了民心。他想講：日本人乘西方列強發動戰爭而妄圖獨霸中國，插手國亂，加速國土分裂，四處插手，是其一。袁克定那些人急於稱帝，造假報紙，印假文件，蒙蔽了你，使你判斷失誤，是其二。北洋軍各自為政，分崩離析，群魔亂舞，和西南那些野鬼們連成一氣，舉國不寧，人心惶惶，對你失去信心，是其三。還有你袁世凱為群醜包圍，小人得勢，等等。
但他說不出，恐一說出，袁世凱接受不了。
連服了幾劑湯藥之後，袁世凱的病情好了一些。他由楊氏攙扶著，顫巍巍地走出屋外，站在花壇前的樹陰下，向遠處張望著。
他和楊士琦商量，平息南方，就要先取消帝製，若南方仍然不退去，北洋就可再出兵。今天下午，他為提出撤銷承認帝位，召集立法院，請其同意，並決議他仍任大總統的事。同時，他著人請徐世昌、黎元洪和段祺瑞等人來公府，要舉行緊急會議。
徐世昌先來了，他扶住袁世凱，眼淚盈眶，嘴緊閉不語。黎元洪也來了，和徐世昌一左一右，攙扶著袁世凱緩緩走進公府。袁世凱不肯，他堅持要等段祺瑞，一定要親自迎接。他喃喃地說：“芝泉是我的老交情。他嘴上愛發火，他的心是好的。”
等了好久，段祺瑞終於來了。他遠遠地望著袁世凱他們三人並立，都在那裏站立著等待他，急忙趕過來，緊握住袁世凱的手，雙膝跪下，嗚咽不已。
袁世凱強裝出笑容，額上沁出了一層密密麻麻的虛汗。他十分和藹地微笑著說：“芝泉，您到底還是來了。您不生我的氣吧？唉，我，還有他們兩位，我們，都老了。以後，芝泉啊，就要靠您來支撐國家。芝泉，芝泉，您是不會介意我對您重用不夠的吧。芝泉，是這樣嗎？”說罷，他親手扶起了段祺瑞。
段祺瑞相扶著袁世凱一步步走進公府會議廳內，直到他在主座上坐下。大廳裏坐滿了人。
袁世凱環顧眾人，打起精神，說：“帝製取消，南方就沒有理由再鬧了。天下也就會因此而一片太平了。”他緊盯著段祺瑞、徐世昌，目光仍然灼人。他要求他們表態。
徐世昌低下頭。
段祺瑞說：“也隻好如此了，南方鬧騰，爭的也就是這個問題。”
突然，倪嗣衝站起身，大聲說：“臣願親自率兵平南，為聖上效犬馬之勞。區區南國小省，何足掛齒！”
大家都朝他看去。
袁世凱把朱家寶送來的密電讓人遞給他，笑著說：“丹忱，你們都別唱戲了。”接著，他掃視了在座的各位，十分威嚴地說：“徐先生，您不要再推辭了，請您再任國務卿。南方的事，就拜托您了。陸征祥還做外交，馮華甫一直不來，由芝泉做參謀總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