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朝歌城外。
妖星帶來的災厄早已平息,大邑商的疆土依舊廣大,天空依然高遠。
四月末的一天,晨光乍現,露珠清冽。日頭隱隱在天邊乍現。
一列隊伍在破曉中緩緩向前,馬蹄經過麥田,翻起潮濕泥土。
姬發策馬置身其中,興奮的盯著剛剛抽穗的小麥,嘴中喃喃自語:“原來他們也種小麥。”
他今年九歲了,年紀總算夠了。可與父兄一起同往朝歌,向帝君獻上貢品。
他與父兄二月從西岐出發,三月渡過黃河,四月末進了朝歌的地界,趕著最後期限抵達。
他們這一行,帶來了西岐的特產,有:
五十對珍禽異獸。
一百塊玉石原料。
兩百匹彩色綢緞。
三百個銅錠鐵錠。
四百張鞣製羊皮。
到了朝歌,這些貢品,連同運送貢品的五百個羌人,都會進獻給帝君,換取仁慈和寬恕。
這些羌人,幸運的話會被賣為奴隸。
在皇家種植園,礦山以及河道裏晝夜勞作,直至死亡。
可如果不幸的話,則會淪為祭品,貢肉,供貴族,王室,先祖,以及神靈享用。
也許是不知前途命運吧。
這些羌人一路上的都很沉默,他們中有男有女,有老人,有夫妻,有孩子。
照理來說應該很吵,難以約束。
可大多數時候,他們隻是默默向前。
姬發覺得他們像石頭,當然,也像羊群。
石頭從來不會喊痛。
羊被殺時,其他羊總是一聲不吭。
但不用對此感到內疚。
因為他們隻是野獸,算不得人。
姬發想起母妃給他說過這樣的話。
她說:羌人生來就就是野獸,是小偷,是強盜,他們與姐妹交媾不知親疏,他們和曠野精怪交往狼狽為奸。每逢月圓之夜,他們都會聚在羊頭神像下,將偷來的嬰兒放在碾子裏和魔草一起磨碎,然後赤身裸體分吃血食。
每每想到那個恐怖畫麵,姬發就覺不寒而栗,渾身起雞皮疙瘩。他對母親的話深信不疑。
然而眼前這群羌人,卻不是魔鬼的樣子。
他們跟自己一樣,都用兩隻眼睛視物,兩個耳朵聽聲,兩個鼻孔出氣。
誰也沒多長一個嘴巴,也沒有誰腦後生出犄角來。
有個羌人少年還被勒令來給自己牽馬。
羌人少年身形枯瘦,但腰板很直。
年齡明明大了姬發幾歲,個頭卻不比姬發高多少。
那少年總是拘謹的鞍前馬後伺候,等候發落。
從西岐城出發伊始,他就一雙腳赤著,很快走得鮮血淋漓。
姬發給了他一雙鞋,他也沒有感激之色,甚至不正眼看人。
休息時,少年會立刻回到他那些衣衫襤褸,臭氣熏天的的族人中,拒絕一切交流和關心。
所以,他沒什麼特別的。
姬發一邊騎馬一邊望向隊伍前列:羌人就是這樣,從出生到死,都不發出一點聲音。
他的父親,西伯姬昌,正神情肅穆的騎在馬上,走在隊伍的最前列。
他的頭發像商人那樣束起在腦後,修剪得體的褐色胡須裏有幾縷明顯的白絲,看起來四十來歲,但眼睛卻比這個年齡段的男人更嚴厲,更公正。
他是慈父,但不輕易對孩子溫柔。
跟在他身後的,是他的長子姬邑,然後是大臣閎夭。
兩人都挺直背脊,昂然跨坐在馬鞍上,努力裝點君父的威嚴。
姬發夾在隊伍中間,也想有兄長那樣的氣度。
一陣清涼的晨風吹過,眾人頭頂上飄揚的旗幟紛紛展開,黑色的旗幟上繡著一隻隻展翅的火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