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雪夜異聞(1 / 3)

臨安冬日的風是陰冷和潮濕的,清泠軒中沒有種冬季開的花,此時一片蕭條,芸奴坐在池邊,看著枯萎頹敗的荷葉發呆。

自那之後,二公子再也沒來找過她,她也沒有出門的機會,隻整日在這狹小的清泠軒中無所事事,像一隻困在井底的青蛙,隻能努力仰著頭,從窄小的井口仰望藍天。

每在這園子裏多困一天,她就越想念白公子,那個唯一一個曾為她舞蹈的人,唯一一個將她當做朋友來對待的知己。

思念得久了,會讓她有一種奇怪的錯覺,仿佛已經認識她很久很久了。有時候她會想,或許她們在很早以前的某一世的確是認識的,或許還曾經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糾纏,但那些過往都已經被她忘記,消散在漫長的輪回之路中。

那些記憶的碎片,或許永遠都無法找回了。

胸口像被什麼東西塞滿了,枯萎的樹葉打著旋兒飄落在她的眼睛上,微微有些疼痛,她抬起頭仰望那棵隻剩下寥寥幾片樹葉的高大黃桷樹,縱橫交錯的枝丫間有一些疤結和樹洞,其中一隻樹洞特別大,裏麵黑黝黝的,忽然,有兩顆珠子閃爍了一下,不,那不是珠子,那是——眼睛。

“既然你那麼想她,為什麼不跟她走呢?”樹洞裏的那雙眼睛嘻嘻低笑,“這個園子困不住你,你想去哪裏都行。”

走?芸奴茫然無措,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勇氣跟白公子走,白公子是個隨性之人,帶著她,可能是一種拖累吧。

“莫非你是喜歡上大公子了?”那雙眼睛略帶嘲諷,“嘿嘿,死心吧,他是不會喜歡你這種小丫頭的,除非你用點兒小小的幻術。”還沒等他說完,芸奴就從袖中掏出一隻糖卷子,朝它扔過去,樹洞中伸出一隻細小幹枯的手,像一截枯敗的樹枝,敏捷地抓住卷子,樹洞裏立刻響起咀嚼的聲響。

芸奴轉身欲走,忽然聽它用含混不清的嗓音說:“作為答謝,我告訴你一個秘密。”芸奴不為所動,它又說,“是關於大公子的。”

少女步子一頓,微微側過臉頰,那雙眼睛閃動著狡黠的光,低聲說:“每個月月底,他都要離開三日,你知道他去了何處嗎?”

闔府上下,所有人都知道大公子的這個奇怪癖好,大夫人曾問起,他隻說是和朋友出門遊山玩水,據說大夫人不放心,曾派人暗中跟著保護,但不到半日那些人便回來複命,哭喪著臉說跟丟了。如此幾次,家中人便也不再過問。

但它仍然是一個謎,一個令下人們胡亂猜測的怪異秘密。

“大公子每次出門,都是去見一個人。”

誰?芸奴在心中問。

“他見的那個人,與你有莫大淵源。嘿嘿,今夜便是他出門會友的日子,你何不自己跟去看看呢?”那雙眼睛往洞裏一縮,隱於黑暗之中,再無聲息。

柳眉微蹙,芸奴心中矛盾掙紮,按說大公子出門會友,她萬不該過問,但是那人若真與她有莫大淵源,是否會知道她身上的力量究竟從何而來?

這個疑問糾纏了她整整十五年,像一個拴在她心底最深處的結,如果解不開,她永遠都隻是一個茫然無措的可憐人。

這些年她努力不去理會它,但這次不同,沒有什麼比這個誘惑更大了,她知道自己已經中了樹中那惡徒的詭計,但她無法自拔,即使前麵是刀山火海,她也必須去。

自從回到清泠軒,葉景淮便特別開恩讓她住進了他的寢屋,霜落的床溫暖柔軟,金色的床幔上織著精美的纏枝蓮,床頭的青銅蓮花香爐點著馥鬱入骨的安息香,府裏的丫鬟無不憧憬著有朝一日能躺上這張床,享受著官宦人家的女眷也享受不到的奢華生活。但芸奴每晚都睡不安穩,隻要她一閉上眼睛,就會看見霜落被巨蛇一口吞下的慘狀。

屋角的更漏還在滴滴答答地響著,不知不覺已是三更天,葉景淮穿一襲黑衣,無聲無息地推門出去,芸奴忙起身,放輕腳步,悄無聲息地緊跟其後。

出了葉府大門,葉景淮騎上高頭大馬,那馬全身黝黑,皮毛如緞子一般柔順鮮亮。那是從金國重金買來的千裏駒,據聞可以日行千裏。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芸奴用了術法才能勉強跟上。

出城六百裏,到了一處不知名的破廟,那廟宇頹敗得儼然危房,仿佛下一場大雨便能將它摧毀。葉景淮推門進去,月光透過千瘡百孔的屋頂投了下來,在地麵上印下一塊塊錯落有致的光斑。

大公子徑直來到神像前,神像腦袋後麵忽然飛出一隻烏鴉,在他頭頂盤旋幾圈,發出一聲淒厲的號叫,然後扔下一隻紙團,衝天而去,隱沒在圓月之中。大公子撿起紙團,打開略看了看,手一抖,紙團“騰”的一聲燃燒起來,頃刻之間化為灰燼。

芸奴還沒回過神來,葉景淮已出門上馬,沿著崎嶇的山中小路疾馳而去。在夜幕中足足策馬狂奔了大半個時辰,也不知走出了多少裏地,他用力一拉馬韁,黑馬人立而起,生生停在河岸前,一步之外便是滔滔江水。

臨安附近的河流縱橫交錯,這是哪一條河芸奴並不清楚,隻看見寬闊的河麵上浮著幾艘船隻,船上點著燈,月落烏啼,江楓漁火,遙遠的地方傳來隱隱的鍾聲,像在演奏某種古老的樂曲。

葉景淮下了馬,坐在河邊一塊大石上,黑馬低頭吃草,在石邊不停地轉著圈兒,像在等待著什麼。

芸奴遠遠地看著,心中疑惑,那張紙條上寫了什麼?大公子到底在等誰呢?

圓月在烏雲中隱隱現現,勾勒出葉景淮高大的背影,仿佛一尊石像。芸奴緊張地守望,大概過了一盞茶的工夫,一艘豪華的小船出現在河道之中,船艙裏燈火通明,有談笑之聲,葉景淮抬起頭,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忽然“撲通”一聲,船上有人撲入水中,芸奴擔心地舉目張望,甲板上有人盯著,看來不是落水,而是下河撈魚。能坐得起這樣的船隻,船上之人必然非富即貴,想要吃新鮮的江魚,便命人立刻下河捕撈,也是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