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山中冥跡(3 / 3)

玄微?芸奴暗暗吃了一驚,原來玄微就是鸚鵡的轉世,難怪她失蹤了。

“我並不想殺你。”他繼續說,“但他有鸚鵡在手,為了鸚鵡,我願意做任何事。”

心中的疼痛更加濃烈,像有一隻手,抓住她的心髒,用力捏緊,又鬆開,再捏緊,如此循環往複。

芸奴看著黑暗中的他,用細如蚊呐的聲音說:“當年你對我那麼好,我快要被人燒死的時候,是你策馬來救,而我,卻陷你於不義,那是我的罪,我願為此付出代價。”她閉上眼睛,“你動手吧。”

刀尖劇烈顫抖起來,仿佛這位義軍將領握不住刀柄似的,良久,他咬緊牙,揮刀一斬,芸奴本以為自己快要死了,但並沒有感受到意料中的疼痛,她睜開眼睛,看見自己額前的一縷碎發飄飄然落地,劉五郎已經走了,空留下一扇隨風拍打的窗戶。

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下來,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前世的她或許有那麼一點兒喜歡劉劭吧,要不然她的心怎麼會這麼痛呢?

輕紗做的簾幕隨著清晨的微風起起伏伏,簾幕內點著白瓷博山香爐,香氣襲人,春光無限。

葉景印掀開簾幕,大步走進來,床榻上放著素色的屏風。這種小屏風沿著床榻邊沿擺放,將床榻圍起來,主人便睡在屏風之中,天冷時正好禦寒,被稱為“紙暖閣”。他打開其中一扇屏風,床榻上的人青絲委地,抬頭笑道:“葉二公子今日火氣頗大啊,聽聞二公子進獻‘避塵珠’,官家龍顏大悅,特意下旨賞賜二公子一個雲騎尉的頭銜,真是可喜可賀。”

此時的白謹嘉剛剛睡醒,眼角還有一絲惺忪的睡意,美人春睡,自然比海棠還嬌豔三分,葉景印乍一看,眼睛都直了,愣住說不出話來。

白謹嘉坐起身,攏了攏微微敞開的衣襟:“昨夜我在此聽蘇小姐彈琴,聽得晚了便睡下了,葉二公子這麼急吼吼地找我,有何貴幹?”

葉景印發覺自己失態,輕咳兩聲:“你倒是風流,看來你美人在懷,已經忘了芸奴了吧?”

“我對芸娘子一往情深,又怎麼會忘?”白謹嘉下得榻來,青絲長發披在她的身後,葉景印聞到她身上的香味,心神一陣蕩漾,在心中暗暗惋惜,這樣的絕色,為何不是女子?

“你來找我,可是想約我去青雲觀看望芸娘子?”白謹嘉坐在銅鏡前,一身薄紗的蘇小姐進屋來為她梳頭。葉景印說:“正是,我已經做好了準備,再過一段日子就去將芸奴接回來。”

“芸奴是皇帝下旨送去出家的,你要用什麼理由把她接回來?”

“再過幾日是我父親的六十大壽,我作為孝子,請個道士常駐家中,為父母祈福,也是人之常情吧?”

白謹嘉輕笑道:“聽著倒是個好主意,隻是令尊令堂恐怕不會同意吧?”

“我父親前幾日往寧波處理商會的事去了,我母親的確不肯同意,所以我在葉府附近購置了一處房產,正好安置芸奴。”

“虧你想得周全。”白謹嘉看著鏡中的他,“你對芸奴如此上心,是想娶她為妻嗎?”

“以芸奴的出身,我隻能納她為妾。”葉景印也在看著鏡中的她,“至於我的妻子,我也有想娶的人,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我不可能娶她。”

“為何?”白謹嘉略帶譏諷地笑道,“莫非她是別人的妻子?不會是烏娘子吧?”

“當然不是。”葉景印自嘲地笑笑,“隻怪造化弄人。言歸正傳,你到底和不和我一起去看望芸奴?”

“現在還不是時候。”

葉景印一愣:“此話怎講?”

“雖然占卜不是我的強項,不過我昨夜才為芸娘子算了一卦。”白謹嘉嘴角挑起一抹神秘的笑容,“今夜子時,才是去見她的時機。”

清晨入古觀,初日照高林。竹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

一個十五六歲的年輕女冠拿了一把大剪子,給園子裏所種的花草修剪枝葉,她雖然身材矮小,用起大剪子來卻得心應手。

忽然,草叢中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她嚇了一跳,不會是蛇吧,山裏蛇多,常有蛇爬進觀裏來傷人,上次有個女冠就被蛇咬傷了,腳腫得老大,痛苦了好幾天,住持請了好多大夫,還是沒能救過來。

草叢搖動,有什麼東西緩緩地爬了過來,女冠渾身發冷,往後退了兩步,緊張得頭皮發麻。突然草叢一分,一團黑糊糊的東西鑽了出來,一雙藍綠色的眼睛宛如兩顆綠鬆石。

原來是隻貓。女冠鬆了口氣,走過去抱起它:“小貓,你是從哪裏來的啊?剛才真是嚇死我了。”

黑貓輕聲叫喚,舔了舔爪子,抬起頭與她對視,那雙眼珠就像有著某種魔力,在看到它的瞬間,她覺得自己的靈魂都被吸進去了。

芸奴的早課做得心不在焉,一想起劉五郎來心裏就會隱隱地疼,勉強吃了早飯,和一群女冠一起清掃大殿,她拿著一張帕子,小心地擦拭神像前的香爐,剛擦到一半,一個女冠就湊了過來。

“玄芸,你聽說過三世井的傳說嗎?”

芸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三世井?”

“出道觀往西走二十裏,有一棵皂角樹,樹下有一口古井,傳說午夜子時將一麵鏡子扔進井中,就能看到自己的前世。”

芸奴心中一動:“是真的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傳言是這樣。”女冠神情有些木訥,轉過身去繼續打掃,芸奴微微皺起眉頭,雖然腦中常常浮現一些片段,但都很破碎,她始終記不起前世的事,七百多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她有些不安,又有些好奇,知道自己的前世,就是一種奇妙的體驗,不管傳說是不是真的,她都想試一試。

大殿的陰暗處,一團黑色的動物正悠閑地舔著自己的爪子,藍綠色眼珠中波光粼粼,蕩漾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嘲諷。

劉五郎坐在某棵大樹隆起的樹根上,手中緊握著大刀,眉頭深鎖。

山林之中出奇地靜,靜得隻能聽見樹葉的沙沙聲和偶爾響起的鳥叫,他胳膊上的傷又裂開了,鮮血順著結實的肌肉往下淌。他低下頭看自己的手,每一道紋路裏都浸滿了血,如同一張密密的網,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那一刀,他砍不下去。

身後寒氣逼人,他側過頭,又看見渾身是血的顧嘏。自從死後,他的臉上總是帶著陰森森的笑容,讓人看了心裏發寒。

“殿下下不去手?”顧嘏陰陰地說,“殿下當年帶兵弑君的時候,是多麼意氣風發,皇宮裏血流成河,屍橫遍野,殿下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現在隻不過讓殿下殺個妖女,殿下竟心軟了。”

“住口!”

顧嘏嘿嘿冷笑:“臣是來提醒殿下,王鸚鵡隻是個凡人,在那個極陰之地待久了,折壽也就罷了,隻怕會有性命之虞。”

劉五郎握刀的手猛地一緊,臉上的神情也變得更加淩厲:“我自有分寸,你給我退下!”

顧嘏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消散在霧氣氤氳的山林之中。

夜寒露重,芸奴出來的時候披了一件厚衣服遮擋露水,不知為何今晚的月色分外淒迷,像是某種不祥的征兆,她在山林之中穿行,久而久之覺得自己仿佛就是生於斯長於斯的草木精怪。偶爾有黑色的大鳥從林中驚起,撲棱棱衝進蒼穹之中。

道觀往西二十裏果然有一棵高大的皂角樹,她繞著樹幹走了一圈,發現了那口被藤蔓植物掩蓋了的井,井中還有水,寒氣逼人。她朝井裏看了看,裏麵黑黢黢的,什麼也看不到。

她從袖子裏摸出一麵小鏡子,擦了擦鏡麵,扔進井中,沉悶的水響之後便悄無聲息,她伸著頭看了半晌,依然什麼也看不見。

果然,那隻是個以訛傳訛的古老傳說罷了。

她提了提道袍的下擺,正打算離開,忽然聽到清脆的女聲從井內傳來,她心中一動,連忙湊過去,趴在井沿上。

井內光影浮動,水麵仿佛變成了亮堂的鏡麵,鏡中現出一個年輕的女子,那人穿著南朝時的衣物,以表演小戲法為生。

那個人,長得和她一模一樣。

是嚴道育!

這天,她正在酒樓中表演,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過來,笑吟吟地問她,願不願意跟她去華美的宮殿裏表演。她自然是願意的,於是,那位美麗的少女將她舉薦給了當朝太子的親姐姐——東陽公主。

那位少女,名叫王鸚鵡。

在東陽公主府,她見到一個人,一位俊美的皇子。

那是一個雲霞漫天的傍晚,一身錦袍的劉劭騎馬而來,目如朗星,風姿偉岸。沐浴在夕陽中的她當時並沒有發現,這個人,會是她今生的情劫。

她施了個小戲法,輕而易舉地取得了他們的信任。

劉劭姐弟將她奉為上賓,昨日還風餐露宿的她,轉眼便過上了錦衣玉食的生活。她發現自己的眼睛再也離不開劉劭了,每日都在期待他的到來,黃昏時公主府門外“嗒嗒”的馬蹄聲總是那麼輕而易舉地讓她欣喜。她挖空心思表演各種術法讓他高興,隻要他對著她笑一笑,她就會高興一整天。

但是在劉劭的眼中,她也隻不過是個幻術師罷了。

他每晚匆匆而來,為的是美麗的王鸚鵡,他喜歡在劈啪作響的水晶簾後,擁著王鸚鵡看嚴道育表演,他隻有在看著王鸚鵡的時候,才會露出溫柔的笑意。

但她不在乎,隻要能看著他,她就已經很滿足了。

那個時候的她,還以為自己隻需要向這些貴族表演戲法,但她錯了,他們供給她錦衣玉食,並不是想養一個幻術師。

他們所想要的,是一個能夠以巫蠱之術害人的巫女。

當王鸚鵡將木偶做成的小人遞給她的時候,她嚇呆了,東陽公主淩厲的眼神仿佛一把鋒利的刀,她不敢拒絕,隻得假意應承下來,隨便施了個法術糊弄過去。

那天夜裏,她逃走了。

離開東陽公主府的時候,她哭得像個孩子,因為她知道,這一生都不可能再見到那個俊美的少年,再也聽不到他嗒嗒而來的馬蹄聲了。

她決定連夜離開,一直往南走,依然靠表演戲法過活,路過揚州時,一位小吏盛情款待她,酒過三巡,小吏忽然跪下磕頭,求她助他躲過一劫。原來這小吏得罪了揚州刺史,被罰一百鞭,明日一早就要行刑。一百鞭足以將人打死,小吏哭得涕淚橫流,隻求保命。她一時心軟,教了他一個避禍的法子:從子時起,跪在月下誦經百遍。小吏自然照做,到天亮時經文正好念完,有刺史府官吏策馬來報,說刺史格外開恩,赦免了小吏的罪。小吏對她自然感激涕零,不肯放她走,說要留她在府內供養。

一時間,她的事跡一傳十,十傳百,傳得整個揚州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她以為,自己隻是做了一件好事,哪裏知道,這件好事,竟然是災劫的開端。

揚州刺史素來厭惡術士,聽聞嚴道育助小吏免刑,勃然大怒,以妖言惑眾的罪名將她捉拿下獄,嚴刑拷打之後,下令於當夜子時將她燒死。

那個夜晚,是她永生永世的噩夢。

火光淒厲,照亮了夜空,火舌在腳下燃燒,灼熱的氣浪翻卷,她隻記得那一片慘藍色的蒼穹。

她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她聽到了嗒嗒的馬蹄聲,就像那些住在東陽公主府的日子,那些夕陽絕美的傍晚。

當她醒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躺在太子東宮的精致床榻上,印著卷草紋的紗幔在四周起起伏伏。那個隻出現在她夢中的男人正坐在床榻旁,一臉的關切。

他說,對不起,我來晚了。

眼淚順著她的半邊臉頰流淌下來,另外半邊臉已經燒沒了,疼得鑽心,但為了他這句話,哪怕再燒去她半張臉,她也心甘情願。

之後的日子,劉劭對她嗬護備至,有些時候,她都要以為他愛上她了,但隻要摸一摸那半張醜臉,這種念頭就會悄然而逝。

他不可能愛上她的。

但她對他的愛,卻從未減少過,甚至隨著時光的流逝而更加濃烈,她想要替他做些事,哪怕是逆天的罪孽,她也在所不惜。

於是她教了劉劭一個法子,用玉石雕刻成劉義隆的模樣,埋在含章殿前,然後日夜念誦咒語。

劉義隆的身體開始每況愈下,劉劭喜不自禁,興衝衝地向她許諾,若是能奪得皇位,必定封她為國師。

可是在她的心中,那些都不重要。她隻想看他的笑容,僅此而已。她總喜歡倚在水晶簾邊,靜靜地望著遠處的太子寢宮,陽光映照在一顆顆琉璃珠上,漾起一層層淡淡的光暈,宛如一場最華美的夢幻。

她從沒想過,這樣的日子可以永遠繼續下去,她隻是沒想到,這一切會結束得這麼快。

東陽公主暴病而死,王鸚鵡不得不嫁給別人,她出嫁的那天,劉劭喝了很多酒,嚴道育站在水晶簾後,隔著水晶簾靜靜地看他,連過去勸解的勇氣都沒有。

她想告訴他,其實王鸚鵡在公主府裏養了一個情郎,她不值得他愛,但她開不了口,他也絕不會相信。

不管多麼精明的人,一旦愛上了,注定會成為瞎子。

王鸚鵡所嫁的人,是世族子弟,不知道是誰將這個消息傳到了皇帝的耳中,劉義隆大怒,下令徹查。劉劭替她遮掩了過去,但她卻害怕了,於是在劉劭麵前進讒言,讓他殺掉了自己的情郎陳天興。

陳天興死後的某一個傍晚,她坐在屋中靜靜地看書,忽然有風搖晃了燈火,她側過頭去,看見一個人影站在窗外,低低地說:“天師,可還記得在下?”

她想了很久,終於記起他是宮中的宦官,那尊玉石雕像,就是他埋在含章殿下。

“你來做什麼?”她問。

“陳天興已經死了,下一個就要輪到我們了!”

她自然不信,宦官陳慶國嘿嘿冷笑了兩聲:“天師還不知道吧,您這半張臉,就是拜太子所賜。”

“啪”,宮燈裏爆了個燈花,燭火搖晃,似乎照見滿屋的血。

“你說什麼?”

“命揚州刺史燒死你的人,正是太子,還是陳天興去揚州傳的令,要不然為何太子會去得如此及時?”陳慶國說,“這不過是太子布的局。他知道你不會乖乖任他擺布,故意放你逃出公主府,然後讓你身陷險境,再救你出來,你又怎麼會不對他感激涕零言聽計從?”

風從屋外吹進來,水晶簾“劈啪”作響,宛如催命的符,她跌倒在地,屋頂上雕刻的精美圖案在旋轉。

陳慶國道:“天師,還是隨我進宮,向皇帝揭發太子吧,要不然咱們都要被殺人滅口!”

揭發太子?

“不,我做不到。”她渾身顫抖,喉中腥甜,嘔出一口血來,血漬在素白的道袍上暈開一朵妖嬈的花。

窗外的陳慶國歎了口氣:“既然如此,就隻好得罪了。”

又是一陣簾響,她看到幾個黑衣人衝進來,不停晃動的珠簾成了她昏迷前見到的最後的景象。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冷水潑醒,發現自己被吊在一座牢獄之中,一個身穿華服的美豔女人站在牢門外,冷冷地看著她,眼神像刀,隨時可以出鞘。

“你就是嚴道育?”她說,“就是你挑撥我們母子,讓浚兒拋棄我這個母親,去和他大哥沆瀣一氣?”

浚兒?說的是劉浚嗎?原來她就是潘淑妃。

潘淑妃與太子劉劭的母親袁皇後不合,太子與她形同水火,而她的兒子劉浚卻與劉劭極為親近。

嗬,挑撥母子不合嗎?原來外麵已經有了這麼多關於她的可怕流言。

她的嘴角挑起一抹自嘲的冷笑,潘淑妃大怒,大喝道:“給我打,往死裏打!”

鞭子落在身上的疼痛已經不算什麼,她心裏的痛,才真正刻骨噬魂。獄卒打了整整一個時辰,她已皮開肉綻、體無完膚。

“怎麼,你還是不肯去陛下麵前揭發太子嗎?”潘淑妃怒道。

她沉默著不說話。

潘淑妃更怒:“來人,把她的胸乳割下來,看服是不服!”

獄卒嘴間浮著淫笑,拿著刀走過來,剛撕開她的衣服,忽然牢外有人喊:“太子兵變了!”眾人大驚,獄卒手中的刀“當啷”一聲跌落在地。嚴道育忽然動了,一腳踢在刀柄上,刀身飛起,劃過獄卒的喉嚨,穿過地牢的木柵欄,擊落牆上熊熊燃燒的火盆,刺進牆中,刀柄還在不斷顫抖。

火盆落地,大火“轟”的一聲燃燒起來,獄卒們和潘淑妃的侍女們都慌了,驚慌失措地擁著娘娘朝外跑。

火燒得很快,不過頃刻之間便漲滿了她的眼簾,今生,她注定要葬身火海吧。

火焰湮沒了水麵,待火光退去,古井又恢複了原樣,一潭死水,波瀾不驚。

芸奴趴在井邊,渾身都被冷汗濕透,仿若置身於夢魘之中。

身後腳步聲響,她回過頭去,看見劉五郎手提大刀朝自己走來。

月光陰冷,她從一個夢魘中醒來,又墜入另一個夢魘。

芸奴茫然地看著他:“如果要騙我,就該騙我一輩子,為什麼要撕開溫情脈脈的假象,把血淋淋的真相給我看?七百年了,我都已經忘記了,為什麼還要讓我想起來?我們都已經轉世,成了各不相幹的人,為什麼你還要出現在我的麵前?”

劉五郎不敢看她的眼睛,舉起刀,刀鋒陰冷,他的話更冷:“對不起,如果你要恨,就恨我吧。等我用你的人頭換回鸚鵡,我會自盡向你謝罪。”

芸奴望著他,一言不發。

劉五郎的手在顫抖,有一瞬間他心軟了,但是一想到鸚鵡,他的心又不得不硬起來,一咬牙,揮刀砍了下去。

當白謹嘉和葉景印來到山腳下時,白謹嘉忽然步子一頓,猛地抬頭,死死盯著麵前這座山,柳眉漸漸皺起。

“怎麼,有什麼不對?”葉景印問。

“有人布了陣法。”白謹嘉沉聲說,“是浮幻之陣,進山之人都會迷路,有人想阻止我們入山。”

“可有破解之法?”

“跟著我的步伐,踩著我的腳印走,記住,千萬不要走錯。”

劉五郎不敢置信地看著麵前的少女,她抓住了刀鋒,鮮血從她的指縫間湧出,在地麵種出一串鮮豔的桃花。

“我不會再任你擺布了。”一滴淚順著少女麵無表情的臉龐流淌下來,劉五郎暗暗心驚,從她眼中流出的,根本不是淚,而是血!

芸奴抬起另一隻手,指甲一彈,劉五郎好像被一記重拳擊中,大刀脫手,朝後飛去,重重地摔在樹幹上。

他渾身像被摔散了架,艱難地站起來,刀鋒驀然而至,刺進他的肩窩,他悶哼一聲,不敢相信麵前這個麵色冰冷的人就是那個善良木訥的女孩。

“曾經有個人,她願意為你獻出生命,可是現在,她已經死了。”芸奴的眼中泛起紅色的熒光,在那妖異的光芒中,劉五郎看到一絲可怕的瘋狂。

這個女人瘋了。

芸奴大叫一聲,將刀抽出來,舉刀欲砍,卻在他頭頂上生生停住,她的手在顫抖,額頭上有一道道青筋暴起。

她似乎在掙紮,糾結於殺與不殺之間。

刀猛地一收,芸奴轉身朝西山的方向奔去,速度之快,宛如一陣疾風。

胸口的傷劇痛,他捂著刀口緩緩蹲下身,單腿跪下,鮮血不住地流。看來是他想得太簡單了,這個女孩從前世起就有著奇異的力量,雖然那個時候她隻會些小術法,但他能夠感覺到,今世的她,力量已與前世不可同日而語。

難道,她是妖怪?

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他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隻得靠著樹幹,等待著命運的降臨。

“白兄,這裏有個人!”葉景印衝過來,將劉五郎扶起,白謹嘉連忙在他身上幾個穴位拍了拍,止住鮮血,大聲問:“你是誰?你有沒有看到一個長得清清秀秀,十五六歲的女冠?”

劉五郎猛地抓住她的手,虛弱地說:“她瘋了。”

白謹嘉倒抽了口冷氣,抓住他的衣襟,怒道:“你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的眼睛流出血淚。”劉五郎斷斷續續地說,“眼珠泛紅光。”

白謹嘉臉色驟變:“糟了,她走火入魔了!我們一定要趕快找到她!”她粗魯地將劉五郎抓到身前,惡狠狠地問,“快說,她到哪兒去了!”

劉五郎艱難地抬起右手,朝西邊一指:“李……宅。”

“葉兄,你留在這裏,我去帶芸娘子回來。”

“等等。”葉景印拉住她的手,“我和你一起去。”

“很危險啊。”白謹嘉提醒他。

葉景印正色道:“我像是怕死的人嗎?”

白謹嘉輕笑道:“既然不怕死,就隨我來吧,不過,到時候我怕是沒有閑暇來護著葉兄了。”

深夜的李宅已然成了鬼宅,妖氣衝天,整座山頭都彌漫著不祥的黑霧。

大門緩緩打開,芸奴站在門外,一頭青絲長發披散在身後,隨著風飛舞,她手中提了一把大刀,因她身材瘦小,刀尖垂在地上,隨著她的走動,在地麵畫出一道長長的刻痕。

李宅之中原本聚集著七百年前所死去之人的精魅,當芸奴走進來時,他們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力量正如同山嶺崩塌一般朝他們壓過來,作為妖物的本能驅使著他們四散而逃,隱在角落裏,不敢近前一步。

芸奴走得很慢,李宅之中掛著白燈籠,此時都已點燃,亮著慘白的光,照在她的腳下,仿佛她身上所散發出的可怕氣息令光線都臣服了。

堂屋正中慢慢現出劉義隆的影子,他的身形比前幾日更加清晰,幾乎變成了實體。

“你這妖女,竟然主動找上門來了!”他沉聲道。

“吸食了這麼多人的精氣,終於快要煉成實體了嗎?”芸奴的臉被發絲遮掩,隻露出一個尖尖的下巴。她緩緩抬頭,風鼓起她的長發,蒼白的臉映襯著紅色的眼以及猩紅的淚痕,竟然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她忽然一躍而起,揮刀朝劉義隆砍來,那把普通的大刀帶著淩厲的刀風,將堂屋屋簷下的兩盞白色燈籠切為兩半。劉義隆大驚,他拔出腰間的劍,刀劍相擊,卷起罡風,將幾個侍立在堂屋內的精魅攪得粉碎。

芸奴的眼中全是令人恐懼的瘋狂,劉義隆命劉五郎前去殺她,不過是想讓他們自相殘殺,無論誰死對他都有好處,可如今看來,他似乎犯了個致命的錯誤。

這個嚴道育,並不像他想象中的那麼簡單。

她不隻是個會點兒小戲法的女騙子。

二人短兵相接,芸奴的功力竟然不在劉義隆之下,二人從堂屋打到內院,精魅們四散而逃,卻還是被鋒利的罡風撕得粉碎,牆壁上留下一道道刀痕。

劉義隆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在被她一步步逼向絕境,他不甘示弱,一個虛招逼退芸奴,將手中劍刺進地麵,重劍如一根刺入地底的刺,紋絲不動。他雙臂展開,口中念動咒語,冕服的寬大袖子在風中獵獵作響。

翅膀撲棱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一群群烏鴉從林中飛起,在半空中會聚成一大片烏雲,在李家上空盤旋,尖銳刺耳的叫聲如同一道道可怕的魔咒。

芸奴抬起頭,仰望那一大片烏雲,烏雲忽然一動,朝下俯衝而來,撲向她的麵門。她揮刀割斷自己的一隻袖子,將袖子往空中一展,化為一張大網,將屋頂籠罩,烏鴉撲在網中,發出粗獷慘厲的號叫。

四周的白燈籠搖曳不休,將芸奴的身影照得峭楞楞如同鬼魅。她提刀往前,剛走了幾步,腳下忽然漾起黑光,她低下頭,看見腳底用腐血繪製著符咒,一道道符咒圍成一個圓,組成陣法,將她牢牢困住。她剛一踏上咒語,腳底立刻發出“嗞嗞”的輕響,冒起縷縷青煙。

劉義隆的臉上浮起一層冷厲的笑意:“原本這個陣法是用來對付那些術士的,沒想到竟然困住了你。也該你今天命喪如此,七百多年了,朕今日終於可以報仇雪恨。”

黑火“騰”的一下燒起來,朝芸奴所站的地方聚攏,劉義隆按住劍,歎息道:“想朕堂堂劉宋皇帝,今日竟窩在這鬼宅之中,化為惡鬼。這都是拜你這妖女和那個逆子所賜!今日讓你被黑火燒盡魂魄,真是便宜了你。”

火焰越來越近,芸奴靜如止水,就在眾魅以為她要乖乖受死的時候,她忽然將刀一舉,以劍為筆,在空中畫起符咒,刀尖勾勒出一道道金色筆畫,她每畫一道符,四周的精魅便飛起一個來,一邊慘叫一邊鑽進她的身體之中。

劉義隆大驚,隻見精魅越聚越多,芸奴眼中的紅光越來越盛,一股淩厲的氣息如山一般壓來。

這一刻,他生出一絲懼意,正如千百年前當他麵對拓跋燾的數十萬鐵騎的時候,那種麵對數十倍強於自己之敵的心驚膽戰。

當精魅聚得夠多時,芸奴上前一步,揮刀一斬,大地轟然裂出一道縫隙,陣法破損,黑火退去,她將大刀朝劉義隆一指,劉義隆神情大變,側身躲過,劍氣擊在他身後的中堂之上,牆上所掛的容像畫和畫前所設的貢品器物全都炸開化為齏粉。

劉義隆皺了皺眉,不再戀戰,轉身逃進屋牆之中,消失無蹤。芸奴也沒有追,隻提著刀往後院而來,精魅們早已逃得無影無蹤。她一刀斬開廂房大門,屋內響起女人的尖叫聲。芸奴衝進去,玄微在角落中縮成一團,抱著頭哭道:“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王鸚鵡,你才是始作俑者,白白讓我替你背了罪名。”芸奴舉起刀,“我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

“玄芸?”似乎聽出了她的聲音,玄微抬起頭,一把抱住她的雙腿,“玄芸救我,救我啊,這裏到處都是妖怪,他們要殺我,要殺我啊!”

芸奴一腳將她踢開,不再跟她囉唆,舉刀就砍,刀剛落到一半,忽然聽一聲高呼:“住手!”刀生生停在半空,但隻停頓了片刻,她又再次舉起刀,一道白光打在她的背後,她低呼一聲,身子一軟,跌倒在地。

白謹嘉和葉景印衝進來,將芸奴扶起,葉景印驚道:“她身上怎麼有一股陳腐之氣?”

“她吸了太多精魅,快,將她扶起來。”她和二公子讓芸奴坐起,一掌打在她的背心,芸奴身子弓起,無數精魅從胸膛之中衝撞而出,四下逃散。

“就讓它們這麼跑了?”葉景印問。

“它們不過是普通精魅,被芸娘子吸入體內,僅存的靈氣已經散了,難聚其形,不足為患。”白謹嘉將芸奴輕輕放在地上,“芸娘子走火入魔,如果不及時救治,恐怕就要淪入魔道了。”

“要如何救?”

白謹嘉從頭上拔下玉石簪子,刺入芸奴的肩窩,黑血洶湧而出。葉景印大驚,卻沒有開口詢問,看著她在芸奴身上刺了六個洞,放盡黑血,芸奴的臉色才終於好了些,變得潔白瑩潤起來。然後她口中念動咒語,一掌朝芸奴的額頭印去,打散了她頭內的一團紅光,芸奴才終於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呼吸舒暢,脈象平穩。

“還好她入魔不深。”白謹嘉鬆了口氣,“不過經過這一役,芸娘子元氣大傷,還需要用各色補藥好好調理身體。”

“這個容易,別院已經準備妥當了,待我去跟青雲觀住持說過,就可以接她回去。”

“也好。”白謹嘉道,“我先將芸娘子和那個受傷的男人帶回別院去,你送這位道長回道觀,跟住持談芸娘子之事。”她從袖中摸出一包藥粉,對還在瑟瑟發抖的玄微道:“得罪了。”說罷,將藥粉朝她一撒,她眼中浮起一絲迷茫,軟軟地倒下去。

聚在李宅頭頂上的黑霧散開,天邊光芒乍現,晨光熹微。

天,終於亮了。

“這麼說來,玄微和玄芸被妖物擄走,是葉公子救了她們?”青雲觀住持坐在上首,懷中抱了一支拂塵,“既是如此,貧道多謝葉公子的義舉。不過為何送回來的隻有玄微?玄芸在何處?”

“實不相瞞,她受了傷,在下已經將她送回家中休養去了。”

住持臉上閃過一絲不快:“就算受傷,也該送回青雲觀來,觀內自會請大夫為她診治。”

葉景印將一遝錢引放在桌上,住持臉上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葉公子這是什麼意思?”

“在下想請一位女冠到我家中為家父家母祈福,我與玄芸有些投緣,請住持準許她在我家中長住。這些是香油錢,還請住持不要嫌棄。”

“葉公子還真是大手筆,沒想到那個丫頭竟然這麼值錢。”住持笑道,“葉公子,不管玄微和玄芸究竟發生了什麼,也不管你和玄芸究竟有什麼瓜葛,但她現在是我青雲觀的人,不是你想買就能隨便用錢買下的。這裏是道觀,不是青樓。”

葉景印想說什麼,但住持沒有給他機會:“我知道,你們這些富貴人家,喜歡在家中養些女冠,名義上是祈福,實則與姬妾無異。葉公子,不妨告訴你,隻要有我景藍淩在一天,就沒人能把我觀內的人買走!來人,送客!”

“且慢。”葉景印走近一步,低聲說,“住持的氣節令在下欽佩,不過,在下倒是聽說幾日之前住持曾拜訪過臨安府尹。”

住持神色微變:“那又如何?在下不過是為府尹大人的母親祛病,葉公子不會聽信一些市井小兒的傳言吧?”

“在下當然不會信。”葉景印長歎一聲,“不瞞住持,玄芸本是我家中人,對於在下來說,她不是奴仆,而是家人。她被發配到觀裏出家,是在下沒有保護好她。這數日來,在下對她日思夜想,隻希望能盡快與她團聚。在下的這種心情,想必住持一定能夠體諒。”

他說得情深意切,景藍淩看著他,有些動容,卻沒有說話。

“讓玄芸與在下團聚,隻是住持抬抬手的事,但對於我和玄芸,卻是天大的恩德。”葉景印正了正衣冠,朝她深深一揖,“還望住持成全。”

景藍淩沉默一陣後道:“你倒是個情種。玄芸有你這麼一個男人為她傾心,也算不枉此生了。這樣吧,你隨我到真武大帝麵前,請真武大帝決斷吧。”

葉景印跟著住持來到大殿,真武大帝寶相莊嚴。景藍淩恭恭敬敬行了禮,命弟子取來一對新月形的木塊,捧在手中,輕聲道:“玄芸當何去何從,還請大帝明示。”說罷,將木塊往地上一丟,其中一塊很快便停了下來,另一塊卻在不停地轉動。

葉景印緊張地看著木塊,這種占卜法子他見過不少,母親有什麼事拿不定主意,就喜歡在佛像前求神問卜,若兩個新月方向一致,便是神靈讚同。不過他還從未見過木月亮能轉這麼久,難不成連神明也舉棋不定了嗎?

景藍淩似乎也有些迷惑,又磕了三個頭:“玄芸何去何從,還請大帝明示。”

驀然間,葉景印似乎聽見誰在輕輕歎息,隨即那塊木月便停了下來,兩個月牙的方向毫無二致。

“看來你與玄芸塵緣未了,我便做了這順水人情。”住持揮動拂塵,念了句無量天尊,“不過玄芸畢竟還是道士,隻要官家一天不下旨準她還俗,她便一天是出家人,希望葉公子注意分寸,我青雲觀蒙羞事小,葉府的名聲蒙塵事大啊。”

“多謝住持提點,在下心中自有分寸。”

芸奴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柔軟的床鋪上,枕頭處立著一張屏風,用以遮擋冷風,四周掛著暗金色的帷幔,上麵印著纏枝花卉,一枝枝,豐韻美麗。

她蜷縮起身子,輕輕握著拳頭。一雙手環住她的身子,年輕的術士在她耳邊柔聲說:“別害怕,有我在呢。”

“白公子?”芸奴詫異地抬頭看她,呆了片刻,忽然抓住她的衣襟哭起來,“白公子,我做了個很可怕的夢。”

“我知道。”白謹嘉捧著她的臉,輕聲安慰,“現在噩夢已經醒了。”

芸奴看著她的身後,神情驚恐,白謹嘉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轉過身,反手將帷帳放下,遮擋住榻上的少女:“劉壯士,隨意進入女子閨房,是一件很失禮的事。”

劉五郎看了看透明帷帳上所映照出的少女身影,眼中浮現出濃烈的歉意,如氤氳的霧氣:“我隻是擔心道育……”

“抱歉,這裏沒有嚴道育。”白謹嘉臉上雖然帶著笑意,語氣卻堅硬如鐵。

劉五郎微微有些臉紅。“是啊,這裏沒有嚴道育,也沒有劉劭,那都是七百年前的事了。”他鄭重地朝白謹嘉拱了拱手,“多謝公子相救,在下是來告辭的。”

“你要走?”白謹嘉頓了頓,道:“今後壯士有何打算?”

“在下要回到北方去,繼續抗金。”

芸奴忽然問:“那玄微怎麼辦?”

劉五郎沉默一陣,努力壓下心中的眷戀與不舍,苦笑道:“人之所以會轉世,便是要忘卻前程,重新開始。若是再執著於前世的種種糾葛,又何必再入塵寰?”

白謹嘉淡淡一笑道:“才不過在這裏休養了三五日,壯士竟然開悟了。”

劉五郎笑而不語,朝帷帳內的芸奴深深一拜,轉身離去。走到院門口,他又忍不住回顧廂房,黑瓦白牆,天地靜默。如果他曾愛過嚴道育,哪怕隻是一刻,他也不會像現在這般愧疚吧。

長長地歎息一聲,他出門而去,再也沒有回頭。

芸奴沉默良久,轉身臥下,眼淚順著她的眼尾垂落,濡濕了玫瑰枕。

她沒有告訴劉五郎,其實玄微很想離開青雲觀,過普通女人的生活。

如果她說了,他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帶玄微走吧。

白謹嘉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始終沒有開口,轉身出來,見葉景印正提了兩服名貴藥材走進院門,交給小丫頭去煎。

“如何?芸奴醒了嗎?”

“醒了,正傷心呢,且讓她靜一靜。”白謹嘉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一個小丫頭忙過來奉茶。葉景印捧著哥窯的天青色茶碗,看著乳白色的茶問道:“白兄,芸奴的前世真是嚴道育?”

“一個人可以經無數次輪回,就算她曾經真的是嚴道育,那也不過是數世輪回中的一世罷了,早已如過眼雲煙,消失在曆史的長河中。”頓了頓,她又意味深長地說,“不過,我倒是想知道,某個人挖出七百年前的陳穀子爛芝麻,究竟意欲何為。”

葉景印一驚:“你的意思是?”

“劉義隆的魂魄附在水晶簾上數百年,怎麼會這麼巧被人盜出,又怎麼會這麼巧沾到了人血,從沉睡中被喚醒?劉五郎又為何會這麼輕易記起前世?每個轉世的魂魄都會飲下忘川之水,就像被施了一個咒,忘卻塵寰,重新開始,若沒有法力高強之人從中作梗,忘川之水又怎麼會失效?”

“難道有人想要讓芸奴走火入魔?”葉景印將手中瓷碗重重往桌上一磕,崩出一道口子。

白謹嘉眉頭皺得更緊:“不管那個人的真實目的是什麼,我們都要萬分小心,他決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劉義隆盤坐在一棵槐樹之下,槐樹極陰,正好集聚陰氣供他療傷。

他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他捂住胸口,將體內的氣息調勻。那個妖女究竟是何方神聖,竟然有這般厲害的本事。看來他得再去抓幾個路人,吞食精氣,提高修為,才能與之抗衡。

草叢中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他立刻提劍在手。

一隻黑貓緩緩地鑽了出來,抖了抖身子,朝劉義隆瞪著一雙藍綠色的眼睛。劉義隆神色大變:“又是你!”

“沒用的東西!”黑貓竟然開口說話,“七百年的老鬼,竟然隻有這點兒本事?”

劉義隆大怒,正想拔劍,忽然間白光鋪天蓋地而來,將他完全包裹,他大驚失色,用劍亂砍,但這裏仿佛一座冰塊鑄成的監牢,冰一般的四壁堅硬如鐵。

“不!放我出去!”

黑貓低頭看了看地上的琉璃珠,冷笑一聲,將它叼起來,扔進深井之中。

“你來自黑暗冰冷的陵墓,也該回到與之相似之所在。”黑貓用殘忍的語調嘲笑,“我不需要無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