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臨安妖宅(2 / 3)

芸奴驚訝於此人的聲音,如果她沒記錯,他應該就是那位馬車裏的公子吧?

真是冤家路窄啊。

“這位公子尊姓大名?”葉景印難得用敬語,俊美公子道:“在下白謹嘉,區區白丁,讓公子見笑了。”

“白公子氣度不凡,在下剛才多有得罪,還請見諒。”葉景印道,“不知在下是否有這個榮幸,能與白公子共飲?”

“共飲自然沒有問題,隻是這兩位美人深得我意,可不能讓給公子了。”白謹嘉用扇子輕輕點了點如玉的唇,如玉嬌笑不已,仰頭在他臉邊輕吻一記:“白公子最壞了,老是捉弄人家。”

芸奴後背颼颼發涼:“二公子,我,我先回去了。”

“站住!”葉景印喝道,“過來倒酒!”

不是有妓女在嗎,為什麼還要我倒酒啊?芸奴在心裏嘀咕,嘴上不敢說出來,躊躇著不肯進屋,白謹嘉看了看她說:“這位娘子是……”

“是我家的丫鬟。”

“公子家的丫鬟倒是清秀可人,惹人憐愛呢!”

“白公子真愛說笑。這蠢婢一無是處,連端茶遞水都嫌笨。”葉景印道,“還不快過來倒酒。”

芸奴隻得過來,拿了白銀酒壺,給兩位公子的銀杯中斟滿美酒。南宋一度十分流行金銀器,據說連街邊的酒鋪,用的都是白銀酒器,可見其時的繁華富足。

“白公子是何方人士?”葉景印飲了一杯酒,笑問。

白謹嘉道:“汴京人士,自小四方遊曆。不知公子怎麼稱呼?”

“在下葉景印。”

“哦!原來您就是葉家二公子,久仰大名。您年紀輕輕便已在商界嶄露頭角,未來必定前途無量。”

“您過獎了。”

兩人相談甚歡,酒逢知己千杯少,不覺中已是二更了,葉景印醉得一塌糊塗,嘴裏還在喊:“白公子,來,再喝。”

“二公子,再不回去咱們府上的大門就要關了。”芸奴扶起他,向白公子告辭,芸奴身材纖細,如何能扶得住身材高大的葉景印?剛踉踉蹌蹌走了兩步,便齊齊摔倒在地。白謹嘉看著笨拙的芸奴,將折扇往手心裏一拍:“娘子,我有馬車,不如我來送二公子回府吧。”

“多謝白公子,不必勞煩了。”芸奴用力將葉景印拉起來,這位年輕公子連站都站不穩了,白謹嘉起身,將他扛在肩上:“娘子就不必跟我客氣了。”

“白公子,您今晚不留宿嗎?”如玉和雲卿楚楚可憐地拉著他的衣擺,他用扇子拍了拍她們的頭,親昵道:“美人兒們,明日我再來找你們。”

兩位美人淚眼婆娑地望著他:“白公子,明日可一定要來啊。”

“放心吧。”白謹嘉推開窗戶,芸奴驚道:“白公子,大門在那邊。”

“這是捷徑。”說罷,縱身跳下樓去,一輛馬車正停在樓下,芸奴見他身姿輕盈,知他武功不弱,鬆了口氣。要是二公子摔壞了,二夫人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娘子,跳下來吧。”白謹嘉將葉景印放進車內,抬頭說,“我接住你。”

芸奴想了想,男女授受不親:“多謝公子好意,我還是走大門吧。”繞了一大圈,終於上了白謹嘉的車,車輪轆轆,芸奴用絲絹給二公子擦汗,白謹嘉饒有興致地看著她,她臉頰泛紅道:“白,白公子,您,您在看什麼?”

“請教娘子芳名?”

“芸奴。”

“那麼,我就稱呼你為芸娘子吧。”白謹嘉湊過來仔細看她,“芸娘子,你……”話還沒說完,車輪似乎碾到了什麼,抖了一下,車子停了下來。

白謹嘉和芸奴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白謹嘉挑開簾子,外麵趕車的馬夫已經不見了,長街空寂,萬籟俱靜,樓閣高鎖,白燈籠高掛,宛如死域。

“我們是不是走錯了路?”芸奴說,“這裏不是定民坊嗎?”

“芸娘子不必害怕。”白謹嘉道,“有我呢。”

芸奴張了張嘴,忍住了沒說話,縮回車內,葉景印睡得迷迷糊糊,嘴裏還在喃喃說著什麼。

隻希望二公子此時不要醒過來的好。

“白公子。”長街上不知何時出現一位穿官服的老者,朝白謹嘉作揖道,“老朽在此恭候多時了。”

白謹嘉臉色一冷,將手中折扇收攏:“你是何人?”

“在下張安然。”官服老者道,“曾是江安縣丞。久仰白公子大名,對白公子的才情傾慕不已,不知白公子可否賞臉,到舍下一聚?”

白謹嘉冷眼看著他,忽然笑道:“既是張大人相請,在下怎能推卻?”

“白公子,不可。”芸奴一把抓住他的寬大衣袖說,“最近市坊傳聞,定民坊內鬧鬼。”

白謹嘉笑得詭異,一把將她摟在懷中:“既然小娘子擔心我,不如和我一同去吧。”身形一起,須臾間已來到張府門前,這次門內沒有那些骷髏怪出現,乍看之下與普通宅舍沒有差別。

“白公子……”芸奴還想說什麼,白謹嘉用扇子點在她的唇上:“噓——既然鬧鬼,我們就捉鬼去。”

芸奴一驚,難道這位白公子……

張安然很熱情,帶著二人來到花廳之內,宴席早已擺好,滿桌的山珍海味,白謹嘉在芸奴耳邊輕聲道:“什麼都不要吃,什麼都不要碰。”說罷,端起酒杯,與張安然把酒話明月起來。這位白公子才學甚高,那張安然也是個雅士,請他填詞,不過兩杯酒的工夫,他便填了一首《蝶戀花》,平仄十分工整。張安然大悅,酒過三巡說:“白公子,你家中可有妻室?”

“在下父母雙亡,孑然一身,並未定親。”

“我有一小女,年方二八,品貌端正,不知公子可願娶她為妻?”話音未落,內院便傳來環佩之聲,片刻間,一名妙齡少女在眾婢的簇擁下走進廳來,果然有傾國之貌。白謹嘉輕搖折扇,歎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果然佳人。”

少女朝他嫣然一笑,轉身離去,張安然乘機道:“既然白公子有意,不如今夜就成其好事。至於那些繁文縟節,來日方長。”

“既是如此,小婿便多謝丈人好意了。”白謹嘉起身,芸奴連忙攔住他:“公子,不可,那女子是……”

“那女子乃世上少有的佳人,芸娘子不可壞我好事。”白公子不聽勸,徑直跟去,白謹嘉一走出花廳,原本亮堂的廳內立刻暗了下來,芸奴環視四周,張安然已經不見了,桌上的珍饈美味全都是石頭泥土,兼有蜘蛛蟑螂等毒蟲,隻有那壺裏的酒是清水,還能入肚。花廳的牆壁也斑駁了,角落裏生滿了蜘蛛網,門前荒草叢生,簡直就是座早已荒棄的廢院。

看白公子的模樣,似乎會些道法,不過,以他的力量,能夠對付這些妖魔鬼怪嗎?

她思來想去,始終放心不下,匆匆跟過去,穿過一座雜草高及膝蓋的庭院,隻見一座廂房還亮著燈。她來到窗邊,將窗戶推開一條小縫,屋內隻有一張破床,四壁斑駁。白謹嘉躺在床上,那少女浪笑連連,迫不及待地脫他的衣服。

“小娘子真是性急啊。”白謹嘉笑道。

借著昏黃的燈光,芸奴看見那少女的臉,竟然是木頭雕刻而成。

“白公子,小心!”芸奴推開窗戶大喊,正好少女將白謹嘉的上衣扯開了,露出他的胸膛,然後,所有人都愣住了。

白謹嘉的胸膛上纏著白布條,一圈一圈,將他胸前兩團渾圓的肉勒住。

女,女的!

白謹嘉竟是女人!

芸奴驚得說不出話來,不知不覺間,一隻木頭做的手已經從背後伸過來,搭在她的肩上。

車上的葉景印醒了過來,他醉醺醺地挑開車簾,看到眼前空寂的街道,酒立刻醒了一半兒。這是哪兒?他記得芸奴扶自己上了白謹嘉的車,芸奴和姓白的到哪裏去了?

他側過頭,看見一扇洞開的大門,門內黑漆漆的,門楣上掛了一塊牌匾,上書“張府”。

一種不祥的預感從他心底冒了出來,他摸了摸腰間,那裏掛著一柄一尺長的魚腸劍。大宋重文輕武,他出身商人世家,為免麻煩,很少佩帶長劍,但這把魚腸劍,卻是他多方尋覓得來,據傳是上古傳下的寶物,鋒利無比,不僅能吹毛斷發,還能降妖伏魔。

他握緊劍柄,難不成他入了鬼域?

芸奴回過頭,看見身後站著一個穿著官服的木頭人,臉色大變,從頭上拔下銀釵,刺向木頭人的額頭,木頭人慘呼一聲,連連後退,縮成一個小人,跌落在地。

與此同時,窗戶被撞開了,一個人飛了出來,正是那個木頭美人。白謹嘉隨即躍出,衣衫已經理好,依然是位俊美公子。

芸奴側臉看她,有些不敢相信她是個女子。雖然她的五官十分精致,的確像女人,可是,可是哪有女人如她這般風流好色?

“別愣著。”白謹嘉說,“他們來了。”

芸奴抬頭,看見數個木頭人將她們圍住了,那個木頭美女雙眼泛著紅光,嘶吼著撲了過來,芸奴眼神一冷,低喝:“孽畜!竟敢在我麵前撒野!”手一揮,木頭美女連連慘呼,飛了出去,在空中縮為小人,跌落地上,不再動彈。

這下輪到白謹嘉吃驚了,這少女不過十五歲,修為卻不低,真是令人費解。

此時,一道寒光閃過,身側響起跺地般的一聲悶響,白謹嘉回頭,見一柄利劍刺在一個木頭人臉上,血從傷口中流出,那木頭人迅速縮小,骨碌碌滾到一雙皂靴邊。皂靴的主人俯身將它拾起,驚詫的目光在白謹嘉和芸奴臉上掃過。

“二公子!”芸奴驚呼。完了,她剛才的所作所為都被二公子看見了,這可怎生是好?二公子會不會把她當成妖怪殺了?

剩餘的木頭人驚慌退卻,退到長廊的角落裏,消失無蹤。

“這是怎麼回事?”葉景印撿起自己的魚腸劍,“芸奴,你究竟是誰?為何潛入我葉家?你有何目的?”

芸奴咬著下唇,低下頭:“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五歲那年,在尼姑庵,我發現自己有奇怪的力量,就像呼吸一樣自然,我,我,二公子,請您相信我,我不是妖怪。”

“她的確不是妖怪。”白謹嘉說。

“你又是什麼人?”葉景印用魚腸劍指著她。

白謹嘉說:“在下是修道之人,懂些術法,以替人驅邪避凶為生。”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們?”

“公子若不信,可前往禦史中丞秦大人、司馬太尉處詢問,這兩位大人曾請過我除魔。”白謹嘉從懷裏取出一塊木牌,舉到他麵前,正色道,“這是太尉大人賜給我的令牌,憑著這塊令牌,我可以自由進出太尉府。”

葉景印將木牌接過來,上麵刻著“司馬”二字,他曾見父親有司馬太尉送的這樣的令牌,看來此人所言非虛。

“前幾日聽聞有位方士為太尉夫人祛除了病魔,原來就是白公子。”葉景印收回劍說,“失敬,失敬。”

“不敢。”白謹嘉看了看身邊的芸奴,“這位娘子乃人身,確實不是妖怪,隻是她的來曆,我也看不出,或許是年幼時有什麼機緣,吃了哪位仙人的仙丹也未可知。若二公子信不過她,在下願將她買下。”

芸奴吃驚地抬起頭,她要買下她?

葉景印看了看芸奴,沉思片刻,笑道:“既然白公子說她不是妖怪,我哪裏還有信不過的道理?隻是她乃我大哥的丫鬟,我不敢輕易出賣,還請白公子海涵。”

白謹嘉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也不敢奪愛。”

葉景印饒有興味地看著芸奴道:“你這蠢婢,還不快隨本公子回府。”

芸奴回到清泠軒的時候已是四更天了,清泠軒的門已經關了,她不敢敲門,隻得在門外坐下打盹,不知不覺睡了過去。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渾身一涼,她驀然醒轉,看見一個小丫頭手中拿著一個木盆,澆了她一身冷水。

“喲,芸奴娘子還知道回來呀。”霜落倚門而立,俏臉帶笑,“昨晚到哪裏去了?那麼晚了,不會是偷漢子去了吧?”

芸奴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水:“二公子給我派了差事,我辦差去了。”

“二公子?”霜落微微有些吃驚,“哼,我還以為哪裏去了,原來是攀高枝去了。才半日不見,居然勾搭上二公子了,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那模樣,二公子會看得上?別做夢了,還不快給花澆水去!”

芸奴也不爭辯,答應了一聲,正要走,忽然聽到有人道:“你今日不必去澆花了。”

“二公子?”霜落和小丫頭都吃了一驚,朝一身藍袍的葉景印行禮。葉景印冷冷地瞥了二人一眼道:“你們替我轉告大哥,就說我借芸奴一天。芸奴,跟我來。”

芸奴道:“去哪裏?”

“叫你來你就來,那麼多廢話幹什麼?”

芸奴不敢多言,隻得跟著去了,小丫頭看了看二人的背影,壓低聲音說:“霜落姐姐,那個醜丫頭還真攀上高枝了。”

“哼,攀上了一時算不得什麼,要永永遠遠攀上那才是本事呢。”霜落氣呼呼地嗬斥身旁的小丫頭,“還愣在那裏做什麼?還不快澆花去!”

“二公子,您要帶我去哪兒啊?”

青布馬車轆轆前行,葉景印端著銀質台盞,這是一種酒器,成水仙花狀,造型優美,做工精致,盛著琥珀色的酒液。他喝了一口酒,抬頭看了看一臉憂慮的芸奴:“你怎麼苦著一張臉?不願意跟我出來?”

“二公子,我還有很多活兒沒做完呢。”

“你明明是大哥屋裏的大丫頭,怎麼還做那些粗活兒?”

芸奴低著頭,看著手中的銀酒壺說:“那些都是我該做的。”

“就是因為你這個脾氣,跟溫吞水似的,難怪她們欺負你。”葉景印將台盞遞過去,“你也喝一杯吧。”

“我,我不會喝酒。”芸奴慌忙搖頭,葉景印斜了她一眼:“真是個不懂風月的女人,怪不得大哥不喜歡你。”

芸奴將頭垂得更低,葉景印一揮手:“算了,不逗你了。你看,到了。”他掀開青布,下了車,芸奴看見一塊熟悉的牌匾: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