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後,周嘉榮讓劉青去吏部調取資料:“查查杜正業的籍貫來曆。”

杜正業是朝堂上第一個站出來提議開放海禁的官員。

不一會兒,劉青將杜正業的資料帶了回來。

杜正業是興德十九年的進士,祖籍建寧府丘川縣人氏。

果然是東南沿海一帶出身的官員。

周嘉榮讓劉青去將他請到府中。

鴻臚寺寺丞隻不過是一個從六品的小官。杜正業被帶到周嘉榮跟前,很是忐忑,擔心是自己今天在朝堂上說錯了話,惹怒了太子殿下,麵如土色,戰戰兢兢的。

“杜大人請坐。”周嘉榮態度和很氣,還讓人給杜正業上了茶。

杜正業規規矩矩地坐下,背脊挺得直直的,一副如坐針氈的模樣。

周嘉榮笑了笑,直接切入主題:“杜大人,今日你在朝堂之上提議開放海禁,有何依據,可慢慢說與我聽。”

杜正業詫異地抬頭望著周嘉榮,心情很複雜。下朝後,回去他已經被訓了一頓,同僚們也言語擠兌他,他本以為周嘉榮叫他過來是興師問罪的,但好像不是。

見他不語,周嘉榮也不催促,隻是用鼓勵的眼神看著他。

在心裏做了一番鬥爭,杜正業忽地起身跪下,鄭重地說:“謝太子殿下給微臣一個機會,若殿下不嫌微臣囉嗦,微臣想與殿下說說微臣的故鄉。”

周嘉榮連忙伸手將他扶了起來:“杜大人起來慢慢說,今天我有時間。”

杜正業顫抖著站了起來,坐回椅子上,緩緩開了口。

“殿下,微臣家鄉所在的丘川縣,山多地少,地勢不平,峰嶺聳峙,丘陵連綿,河穀、盆地穿插其間,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稱呼,田少山多,不利於耕作,沿海居民多以出海打漁經商為生。自從海禁之後,朝廷隻是禁民間海上貿易,但不少地方官員為表功績,層層加碼,甚至有些地方禁止漁民出海,或是嚴控漁船的大小,導致漁民生活困難。”

“還有些家中無壯年勞動力,沒法出海打魚,隻能做些小買賣為生。以前未海禁之前,海內外來往商旅不斷,他們可以沿街兜售或是將家中多餘的房屋借給外來行商,以增加收入。但海禁之後,城中商旅減半,他們的生活也無以為繼。據丘川縣縣誌記載,一百多年前,丘川縣來往商旅眾多,小小縣城光是客棧便達上百家,而如今不足巔峰時的一半。”

“此外,微臣家鄉還有不少人下南洋謀生,因為嚴厲的海禁政策,他們無法正大光明地回來,隻能悄悄偷渡回來,導致家庭離散,親人不能團聚。微臣的家鄉曾有一商人回來後,被官府發配邊疆充軍,此後再有人回來都是偷偷摸摸藏著掖著。”

說到這裏,杜正業悄悄瞥了周嘉榮一眼,見他沒任何不悅的神色,鬥起膽子道:“太子殿下,實不相瞞,據微臣所知,海盜不少是走投無路的漁民或是商人。正所謂堵不如疏,因此微臣鬥膽,為家鄉百姓請命,懇請朝廷開放海禁,允許漁民出海打魚,來往行商正常經商。”

周嘉榮沉默少許,頷首道:“杜大人,你提供的消息很有用,我會認真考慮你的提議。”

見他沒有一口拒絕,杜正業很是激動,連忙道:“多謝太子殿下。”

等人走後,周嘉榮拿起了杜正業的資料再次看了一遍。

杜正業進士出身,當年便進了翰林院。翰林院可是個鍍金的好地方,但次年他卻被踢到了鴻臚寺,然後一直未得升遷,至於理由,是因為他上折子惹怒了興德帝。

也不知道當初那封奏折說了什麼。

周嘉榮放下杜正業的資料,去了一趟火藥司,將柯實單獨叫到一邊,說了在東南沿海發現新的殺傷力巨大的火器一事。

柯實聽得兩眼放光,當即請命:“殿下,請容許臣去一趟東南沿海地區,臣想親自見識這所謂的火炮,若是能為我所用,當是一大殺器。”

果然是個癡迷於火器的家夥。

周嘉榮淡淡地提醒他:“柯大人,敵人手裏這玩意兒也不多,你想接觸恐怕很難,還是盡快改造火器吧,我答應你,若能繳獲這種火炮,定送一門到火藥司,給你們鑽研仿知。”

聽到這個承諾,柯實這才不提要去東南沿海的事,隻是巴巴地望著周嘉榮:“殿下,這什麼時候才能繳獲一門火炮?”

什麼時候?周嘉榮也答不上來:“柯大人,我們會盡快的。不過想要繳獲火炮,肯定得用火器對抗他們才行,普通的刀劍還未接近他們,恐怕就被他們打趴下了,因此這個事說到底還得看火藥司這邊的改造進度,你們需要什麼盡管提,我會讓孔大人盡量滿足你們。”

柯實聽了之後跟打了雞血一樣:“殿下放心,臣等竭盡全力,必定會盡快完成任務。”

劉青在一旁看得好笑,柯大人真是個老實人,殿下用火炮一釣就上鉤。

周嘉榮又勉勵了柯實一番,然後回到府上,開始翻閱吏部送來東南沿海曆年人口統計變化數據,然後發現了一個很駭人的情況。

從現在往上推,從大齊建立到現在百餘年間的時間,東南沿海多地,尤其是臨近海邊的府縣,人口不但沒增加,反而是緩慢減少的。

大齊建國初隻有五六千萬人,現在有差不多七千萬人,百年間人口總體增長了一千餘萬,可到東南沿海諸地,人口卻不增反減,而且近二三十年來人口呈現遞減的趨勢,東南沿海的田賦商稅也是逐漸下滑。

這不合理,這一百餘年,東南沿海並無大規模的戰事,天下還算太平,沒道理人口不增反減。周嘉榮推測,可能是有一部分拖家帶口去了南洋,還有一些成為了流民,未被統計在冊,此外還有些淪為了海盜,親族怕被牽連,便稱其已死亡,因此登記在冊的人會比實際的人數少。

流民是曆朝曆代都難以完全解決的問題,往往到王朝末年,土地兼並嚴重,百姓生活無以為繼,為逃避田賦徭役征兵等,不少會淪為流民。而這時候朝廷對地方的控製力也會減弱,無力解決這個問題,進而導致財源減少,征兵征役困難,進一步導致朝廷式微。

但大齊還遠遠沒到這一步,東南沿海卻出現了此種情況,必須得重視。

周嘉榮意識到,東南沿海地區的形勢比他想象的還要嚴峻,甚至比匈奴人的問題更複雜。

匈奴人隻消打,將他們打怕,打服就行。

可東南沿海的危機,是內因與外因相結合的產物,並不是加強海禁,隻靠武力就能解決的問題。也許靠海禁,閉關鎖國能夠保一時的平安,但絕對無法長治久安。

而且據彈幕透露,這其實不僅僅是一個危機,也是關乎大齊國運的一次重大機遇,若這步棋走好了,興許大齊能夠更上一層樓,更為更強大的國家。

在書房思考了一夜,周嘉榮心裏生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次日,他先讓劉青去宗人府看看中山王。

不多時劉青便回來了,稟告道:“殿下,中山王狀況不是很好,看樣子已經瘋了,說話稀裏糊塗的,看到我就跪下求饒,求小人放他出去。”

要知道,中山王可是一直以自己的皇子身份為傲,別說對劉青下跪了,能正眼看劉青就不錯了。

周嘉榮不知中山王是裝糊塗還是真糊塗,但這終究是個禍害,必不能讓其有翻身的機會,為害百姓。

他進了宮,擬了一份聖旨,革除了中山王的王爵,將其貶為庶人,並發配到西南,讓廖安盯著。

這道聖旨一出,大家都很驚訝,搞不清楚周嘉榮葫蘆裏賣的什麼藥。中山王名聲盡毀,雖沒削掉爵位,但卻被關進了宗人府,他母家的勢力也全部被鏟除,根本掀不起任何的風浪。

太子殿下一向有容人之量,怎麼會突然跟中山王過不去呢?

很快,大臣們就知道原因了。

周嘉榮將嫡係朱強、武承東、常星河、蔣鈺等人召集到府上,向他們宣布了一個消息:“我準備喬裝去一趟東南沿海,實地考察了解東南沿海的情況。”

此言一出當即招來大臣們的強烈反對。

“殿下,不可,崔將軍就在寧洋縣遭了劫,您這一去太危險了。”

“是啊,殿下乃萬金之軀,怎可輕易涉險,不若派其他人去。”

“殿下,臣願意走這一遭,為殿下分憂!”

……

他們的反對在意料中。

這些人都是他的嫡係,身家性命家族榮辱都係於他一身,自是擔心他有個三長兩短,哪怕幾率極小,這些人也會阻止。以前他的位置不穩,他要去拚搏,爭取更多的支持,更大的權力,他們不會阻止。但如今他上位已是板上釘釘子的事了,他們便不容許有危險的可能性發生,哪怕隻是萬分之一,他們也想將之扼殺於搖籃中。

可此事幹係重大,他非去不可。

“諸位大人,我會帶武藝高強忠心耿耿的侍衛同行,這次去隻是了解情況,並不會貿然與倭寇海盜開戰,沒什麼危險性。隻是我走後,朝中之事要讓諸位大人費心了。”周嘉榮堅持道。

好在馬上是開春,萬物複蘇的季節,不會有什麼洪澇幹旱等大災,而且匈奴人那邊暫時也不會生事端,應不會有什麼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