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才腦子進屎!他在心裏怒吼,是不敢發出聲來的惡毒的吼,沒有人能聽見,他感到自己是一隻蚊子,一隻沒人理睬的蚊子。他想到鐵塔,這家夥蠻橫、霸道,自己就是變成一隻蚊子,也要吸他一口血!當他漫無目標地行走時,有一個年老的小販拽住他的衣袖,悄悄地說,小兄弟,你得罪了城管,誰都可以欺負你了!他狠狠地踢飛了腳下的一粒石子,石子像受驚的麻雀一樣在半空中飛舞,最後下落不明。他對自己說,你被城管欺負、被同行欺負,你還有啥用!
他想起有一次去義烏小商品市場進貨和人賭酒,對方明知他不會喝白酒,卻以賭白酒來欺負他。他就對自己發誓:把胃喝穿了也別退步!然後捏著鼻子先行喝下一瓶高度白酒,趁酒勁沒有發揮,他的小眼睛滲著一絲血光,尖叫道,你也來一瓶。結果對方連連拱手讓出了那批貨,他勝利了。現在的他,擺攤擺不成,還處處挨打遭人欺負,他覺得自己所有的遭遇是因為那個人高馬大的城管在作祟,隻有先行將他打敗,自己才能在小販麵前站住腳跟。
他放棄了擺攤,發誓要報複那個人高馬大的城管!他終於逮住了一次機會,某天中午看到那廝在菜市場旁的德勝記餐館和人喝酒,他就幽靈一樣悄無聲息地潛到餐桌前,突然出手,把一大包從菜場裏撿來的青蛙皮、魚肚腸撒在他們的桌上。人高馬大的城管想不到遭此一劫,一腳踢翻屁股下麵的椅子,嗷嗷叫著起身追趕拔腿狂奔的他,誰知用力過猛,椅子把他絆了一個倒栽蔥。他就站在遠處咧著嘴角嗤嗤地笑,還嚷嚷,你弄得我吃不到飯,老子就讓你屙不出屎,你爺爺我有時間和你玩!
有一天,孝聞街菜市場的城管隊員通知他去隊部接受處理,他對自己進行了特別包裝,在胸口透明的袋子裏裝著一盒好煙,手裏拿著一瓶冰紅茶,既抽煙又喝茶,優哉遊哉地邁進了城管中隊的大門。人高馬大的城管狠狠地說,你這小子報複我,這東西全部沒收,罰款五百元!
城管中隊的桌上擺著一隻煙灰缸,他卻把煙蒂摁在桌上。人高馬大的城管說,你眼睛瞎了?他回答,是瞎了,隻看到對麵有一隻惡狗在叫!你找死?人高馬大的城管大手掌一把拍在桌上,引起桌麵狂震,煙灰缸被震落,醜陋的煙蒂散落一地。他手掌小,知道勁不好使,就捏緊兩隻拳頭左右開弓地擂在桌上,喊著,你打我吧,我就是來找死的!說著就往人高馬大的城管身上衝過去,一邊又尖叫,你想罰老子款,老子還要討回自己的東西,給不給?你想要回東西,你找錯地方了!你說我找錯地方,那好,老子找得到你的家!他覺得自己心無顧忌,一個不怕被打斷胳膊、脊梁的人,還怕挨揍?
那天下午,他獨自坐在離城管中隊不遠的一家小吃店,看到人高馬大的城管下班回家,就尾隨其後,一直跟到他家。你快還我的東西,你要不還,我就每天來你家!他說完,就使勁往人高馬大的城管家裏鑽。人高馬大的城管在家不穿製服,等於一個老百姓,蒲扇似的大巴掌就毫不留情地往他的臉上揍去,這一巴掌用力可真大,他小不點兒的身體就像一張紙片,劃過人高馬大的城管家門飄落在客廳的沙發上。他摸著半邊紅腫的臉大喊,你打我,你還真的打我了,我就不走了,死也要死在你家!他雙腳亂蹬、雙手揮舞,躺在沙發上。這時,他看到沙發背後冒出一雙目光清澈的眼睛和一張恐懼的臉,惶恐地哭喊,爸爸你別打叔叔,好怕呀!他猜到這個小男孩就是那廝的孩子,一伸手就把孩子拽到懷中。人高馬大的城管急了,大喊,你別動我的孩子,有話好好說!他的手在半空中哆嗦,小男孩清澈、明亮的目光,讓他想起自己的孩子,他的手就停在半空中。可是,他又無處宣泄自己被毆打的憤怒,歇斯底裏地尖叫著,覺得自己眼瞼中有血紅的光,腥辣地滴入眼窩,而臉頰火熱的刺痛使他內心的火在騰騰燃燒,血也突突地湧。突然,他看到沙發茶幾上有一隻玻璃花瓶竟對自己張牙舞爪,就像找到一個突破口一樣來了一個鯉魚打挺,跳起身一把拿起花瓶,猛地朝人高馬大的城管身上砸去。這一砸還挺準,人高馬大的城管臉立馬盛開滴血的鮮花,還有亮亮的玻璃碎片亂七八糟地嵌在那堆邋遢的鮮花中。
後來他被派出所民警帶走了,罪名是私闖民宅和行凶打人,並被宣判拘留十五天。可他被拘留不到十天就被釋放了。到了家裏,老婆正在煲他愛吃的魚湯,桌上還擺著五六碗麻辣川菜,他風卷殘雲地把它們送入肚皮裏。妻子對他說,你急什麼,都是燒給你吃的!
他問老婆,你怎麼知道我今天能出來?老婆沒有回答,專心致誌地燒著菜。突然,他停止了咀嚼,他發現被城管沒收的高壓鍋啊、鋁合金飯盒啊,都回到家了,疑惑地問妻子,這是怎麼回事?妻子親昵地把手拍在他的肩膀上說,城管中隊批評了那個城管隊員,貨也送回來了,還送來五百元錢。人家城管為迎接省裏的文明檢查,不得不整頓無證的流動小販,你倒厲害,闖到人家的家裏鬧事去了!
你給我閉嘴,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你懂不懂,我被他打,還被小販欺負,又蹲牢房,我跟他沒完!
你就是一根筋,腦子進水了是不?人家城管吃了這碗飯沒辦法啊,你再鬧我跟你沒完!
那你嫁給城管去,他們待你好、待你親,我就是一根筋,怎麼啦?我就跟他沒完!他尖叫著,還一腳踢翻疊在牆根的高壓鍋,這幾天的損失給五百元錢就完啦?你怕我多事,我就走,大不了再去蹲牢房。說完,他把門一摔竟走了,也不再理會老婆在身後的呼喊,直奔張隘村找他的朋友,他相信這個懂易經的朋友,能出好主意。
他的朋友的暫住房是當地農民以前的豬舍改建的,低矮、簡陋,隱隱約約地還散發出豬糞味。朋友遞給他一根皺巴巴的煙,他們麵對麵地抽,朋友說,像你這樣坐過牢的人,以後還有啥出頭的日子,公安的網上就有你的黑名單,住旅館,乘火車,隻要身份證一露,你就是壞人。他不安地抓住朋友的衣袖,怨毒地說,我也要讓那條惡狗坐牢!
鬧來鬧去算啥本事,你要動動腦筋,玩玩手段。朋友的聲音就像屋裏的煙霧一樣撞來撞去,他想到了設局、下套、陷害等算計人的策略,可具體的策劃方案他沒法設計,他知道朋友比自己聰明,憑著三寸不爛之舌,就能輕鬆賺錢。他抓住朋友的衣袖,嗷嗷地吼,隻要不是殺人放火的事,我都會幹,豁出去了,反正牢也坐了,再坐一次也不怕!朋友把玩著手中的煙蒂,顯得老到地說,你知道這些當官的人喜歡什麼?他們喜歡賭博和玩女人!朋友又說,你知道他們最害怕什麼?害怕丟掉金飯碗!他緊緊地拉住朋友的手,急不可待地說,你別轉彎抹角了,有什麼好主意快告訴我!朋友拈著下巴上的胡子,慢慢地說,你現在有的是時間,隻要盯住他,不怕他沒事,一有事就撥110舉報,公安抓住他,你就勝利了!
從此,他頻頻地出現在孝聞街菜市場一帶,有時也會去西門貿易市場那邊逛逛,看到那些小販,他會取樂似的大喊城管來了、城管來了!嚇得小販們紛紛作鳥獸散。但是幾天後,他再喊城管來了時,就毫無效果,一些小販還會衝著他喊,城管來了,然後蔑視地望著他哈哈大笑。
一天上午,他又在孝聞街菜市場碰到了人高馬大那廝,四目對視,那廝臉大眼大,內容一覽無疑,而他憑借自己的小眼睛,內容藏得深的優勢,擺出一副對視的姿態。但他還是有一點點心虛,論打架,根本不是那廝的對手,所以不敢靠得太近。但他暗暗地鼓勵自己,堅持就是勝利,堅持就是勝利!這樣一想,心就踏實了,對那廝說,我反正被你送進牢房坐過牢了,再坐一次牢也無所謂!人高馬大的沒有理睬他,一轉身就走了。望著那廝遠去的臃腫背影,他覺得自己勝利了,然後邁開大步走進一條小巷中。他在小巷深處碰到了那個東北籍小販鐵塔,鐵塔見到他,陰陽怪氣地捏著鼻子模仿著他的聲音說,城管來了!接著又加了一句,腦子進屎了!他大膽地站在鐵塔前麵,鐵塔咧著嘴嘲諷地看著他,還用手使勁拔著下巴上幾根稀疏的胡子,拔下一根,看看,用指甲剔掉,又拔第二根,如此循環往複一番後,舒服地摸著下巴,嘿嘿地幹笑。他想到城管那廝已經公開避著他,你鐵塔有啥可怕,你看到城管不就像老鼠碰到貓一樣,於是胸脯一挺,像一截結實的樹樁站在鐵塔麵前,指著他的鼻子說,你有本事再把這話說一遍!鐵塔歪著脖子看著他,炫耀地揚了揚蒲扇一樣的大手掌,他下意識地閉起雙眼,腦袋一縮,等待那蒲扇一樣的大手掌過來,可等著等著,就沒有等到,他把眼簾挑起一條縫,發現鐵塔僅僅是揮手,就睜開小眼睛說,你又想打人啦?反正老子的命不值錢,我這一米五七的身體你挑一處隨便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