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技巧 細節之美(四) 劉慶邦(1 / 2)

細節之美(四) 文\劉慶邦

第三,細節是聽來的。我們在看世界時,同時也在聽世界,看與聽相輔相成。有時以看為主,有時卻以聽為主。比如在一些相對封閉的空間,有人講一些事情,我們就隻能發揮耳朵的功能,聽。我們不要嫌別人話多,更不要把別人大聲說話視為噪音,在別人所講的事情裏,我們很可能會聽到一些讓人心裏一動的東西,會聽到個把有用的細節。我不知別人如何,反正我的小說中的不少細節是聽來的。我這樣說是不是不太好聽,噢,你們寫小說的,原來在偷聽別人說話。我認為這不能算偷聽,是你非要把話往我耳朵裏送,我不聽有什麼辦法!

有一年夏天,我到北方某煤礦參加一個活動。上午看了山,中午喝了酒,下午乘車往賓館返。我喝得迷迷糊糊,在車上閉著眼,似睡非睡。有的朋友喝了酒興奮,在車上不停地說話。喝了酒的人聽喝多了酒的人說話,腦子裏嗡嗡的,像隔著一床棉被一樣的東西,一般來說聽不進去。或者說東耳朵聽,西耳朵就冒掉了。可是,那日我聽到一位工會幹部講到一個細節,腦子裏激靈一下,馬上就清醒了。別看我仍閉著眼睛,朋友或許以為我在睡覺,其實我心裏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耳朵也支棱得像接收捕捉器,一字一句都記到我心裏去了。那是一個什麼樣的細節呢?是說一位礦工在井下發生事故死了,負責檢驗屍體的工作人員在死者的口袋裏發現了一份離婚申請書,申請書是寫給法院的,申請法院批準他和老婆離婚。這個細節就這麼多,如果換算成數字,恐怕一百個字都不到。但它的容量卻很大,如同一粒飽滿的種子,裏麵包含的有根有莖,有葉有花,還有果。也就是說,這個細節是有質量的細節,它為我提供了豐富的想象餘地。礦工為何要和老婆離婚?老婆為何不同意離婚?鬧離婚和發生事故有何聯係?礦工死後老婆又如何表現?等等。我對這些問題展開想象,寫成了一篇一萬多字的短篇小說,題目就叫《離婚申請》。小說發表在《當代》2003年第2期的頭條位置,在第三屆魯迅文學獎評獎中還曾入圍。在我的想象裏,老婆隨礦工來到礦上,租住的是農村村支書家多餘的房子。趁礦工下井挖煤,支書對礦工的老婆插了一足。老婆的外遇被礦工察覺後,老婆痛哭流涕,表示一定改過。誰知道呢,過了一段時間,礦工又在自家床上把老婆和支書逮住了。礦工的離婚申請是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寫的。礦工死後,老婆很是痛心和後悔。在礦上工會的幫助下,她從支書家的房子裏搬了出來,並毅然和支書斷絕了關係。礦上工會的一位幹部對她很照顧,為她在礦上安排了活計,還經常登門看望她。為了感謝那位工會幹部,她請人家喝了一次酒。酒至酣處,工會幹部抱住了她,向她提出了要求。出於對丈夫死亡的敬畏,她態度堅決,把工會幹部的要求拒絕了。好在工會幹部很快理解了她,沒有再勉強她。

我還寫過一篇小說叫《幸福票》,這篇小說也得到比較多的好評,並被翻譯到德國去了。這篇小說也是從我聽來的一個細節生發的,而且就聽了那麼一耳朵。那時我還在《中國煤炭報》當編輯,當記者,有機會到全國各地去采訪。一次我到山東某大型煤礦采訪,坐在車上,聽陪同我采訪的礦上的新聞幹事說了那麼幾句。他說當地有的小煤窯給幹得好的窯工發幸福票,礦工拿到幸福票,就可以到窯主指定的歌廳去找小姐“幸福”。我一聽,心裏暗暗叫好,得來全不費工夫,這是送上門的小說材料。不能說這種材料不是新聞,但若是把它當成新聞寫出來,報紙是不會發的。把它寫成小說就不一樣了,人們認為小說是虛構的,在審查時會放它一票。

我用聽來的細節寫成的小說還有不少,這裏就不再列舉了。我想提請朋友們注意,同樣的細節,不是每個人都能聽到,都能把它寫成小說。這要求我們起碼要具備兩個條件。一是我們的心是有準備的心,須始終保持一顆小說心,保持對細節的敏感。說得通俗一點,要把小說源源不斷地寫下去,我們得老操著小說的心,不管走到哪裏,不管是外出,還是參加聚會,我們得留出一部分心眼,想著小說的事。有人會說,一天到晚想著小說的事,累不累呀!其實沒什麼,習慣就好了。二是我們得懂話。懂話指的是我們聽別人說話時的判斷能力和選擇能力。有人在公開場合說得長篇大套,滔滔不絕,很可能說的都是官話、套話、廢話。可他一轉身,一變成私下裏說話,有可能會說出一些對我們來說有用的小說細節。這兩個條件不是短時間所能具備,是經過長時間修煉形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