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霜反而冷靜得多,接過唐沐蝶手中字條,淡淡掃了一眼,遞與碧英:“碧樓主請節哀,唐夫人若是凶手,現在定會逃離,不應還在這裏。現在真凶應該未走遠,找出他最是要緊。您先看看這字條,是不是小姐所寫?”
聽得此言,碧英卻是一愣,接過字條看了半晌,才含含糊糊地道:“嗯……應該與環兒所寫差不多……”
“碧樓主連自己女兒的字跡都不識得嗎?”唐沐蝶冷冷地問,見碧英啞口無言,又轉向淚痕未幹的水芸,“水芸,在下想請問,你與碧家小姐有何關係?為何如此悲傷?”
水芸目光閃爍,囁嚅了兩句卻聽不清楚。拒霜上前一步解釋道:“唐夫人,水芸是我的侍者,一直與我在一起,大概也是心中仰慕碧小姐罷,可惜……”
他望了望地上的屍體,長歎一聲,沒有說下去。唐沐蝶冷笑一聲:“水芸,你如果不知道小姐會出事,為什麼下人還在排查時,你會徑直來到這裏呢?”
水芸聞言一驚,見碧英與拒霜的目光也射向自己,不顧狼狽,忙忙辯解道:“我……我是懷疑有人對碧環不利,正在擔心,一聽說這邊有動靜,就急忙過來了,誰知……”
說到這裏,他遲疑地望了拒霜一眼,沒有說下去。唐沐蝶見話中有話,上前一步逼問道:“你怎麼會知道?”
“我——”水芸幾分膽怯地望了拒霜一眼,沒有說話。唐沐蝶剛想說話,拒霜卻已開口,聲音溫和:“水芸,知道什麼但說無妨,唐夫人會給你一個公正的答案。”
聽到拒霜的聲音,水芸竟如碧環相親時一般,身子猛地一震!唐沐蝶怎會看不出異狀,淡笑道:“看來陽月堂主,是決心要插手此事了?”
拒霜神色不變,一錯身退出碧環的房間,語氣恭敬至極:“唐夫人,請借一步說話。”
碧英冷眼看著拒霜出屋相邀,竟沒有反對。唐沐蝶略想了想,對碧英道:“碧樓主、水芸,請節哀,先整理下房間罷,碧小姐之事既與我有關,我必會清查到底!”
說著,她也隨拒霜出了門去。在關門那一刹那,她清清楚楚地看到,碧英與水芸的眼中,同時顯現出懼意。
隨拒霜來到樓中僻靜處,拒霜這才凝視著唐沐蝶,對她細細解釋:“唐姑娘,方才在下並非故意隱瞞,隻是想保護您。”
又喚回唐姑娘了?唐沐蝶冷眼打量著拒霜:她本還未出閣,因拒霜求她前來做媒,不得已做了少婦打扮。但任憑她怎麼看,拒霜的麵上隻有一派坦然,許久,她冷冷一笑:“那便請陽月堂主細細解釋罷。”
拒霜這才接道:“想必唐姑娘也早已看出,碧英並不是這芳菲樓的真正樓主!”
“不錯。”唐沐蝶應聲,“而且……他也不是碧環的父親。”
拒霜讚許地點點頭:“唐姑娘果真觀察入微,拒霜領教。”
“陽月堂主也已猜出,何必自謙。”唐沐蝶並不領情,冷冷回了一句。
從席間那一句試探,她就知碧英絕非花商:碧環雖為芙蓉別名,所指卻是六月盛開的水芙蓉,即荷花。而拒霜所屬芙蓉乃是深秋方綻的木芙蓉,碧英若真是花商,怎會連區區稱呼都會弄混?
若碧英並非芳菲樓的樓主,樓中下人都是新換便可得到解釋。他因為某種原因,冒充芳菲樓的樓主,便將下人全部換掉,以便蒙混過關。也難怪他相親時對拒霜毫不關心,因為他根本就是另有所圖!
兩人迅速將心中疑點對照了一番,拒霜又開口道:“唐姑娘,在下懷疑碧英如此作為,就是為殺碧環小姐!他想殺人卻怕被追究,不知從何處得知我托你前來求親,就控製了芳菲樓,冒充樓主,想將殺人的罪名嫁禍於你我。碧環被他控製,隻得同意相親,暗中找機會求助,但仍然沒有逃過這一劫……”
說著,拒霜不由長歎。唐沐蝶想起碧環死前“救救拒霜”之語,也應聲道:“不錯,隻怕碧英想嫁禍的就是你。”
“為何?”拒霜不解。
唐沐蝶思索著,沒有理會他的疑問,又緩緩搖首:“但話雖如此,你也沒有證據表明此事非你所為,陽月……花影。”
“你……”聽得此言,一向波瀾不驚的拒霜驚聲道,“你是如何得知……”
唐沐蝶淡笑,極少有人知道花醫門的另一個名字,月影風痕。這是令任何武林中人都聞之失色的名字,劍似月千影,毒如風無痕。堂主便是組織中的殺手,又稱花影,每位花影一年隻接一次任務,收銀取命,絕無失手。
她抬眼望著悄然將手攏入袖中的拒霜,知道他袖中便是暗殺利刃花影劍,也暗自凝神,右手扣住腰間軟劍劍柄,麵上不動聲色:“陽月堂主,你花屬芙蓉,此時正是芙蓉花開盛季。你所接任務,不會就在這時罷?”
話音未落,拒霜的神情已沉如夜色,手也從袖中緩緩抽出,銀光閃現。
現在說出這秘密也許太過輕率……唐沐蝶尋思著,見拒霜已將出手,又淡淡道:“陽月花影別忙出手,我是從荷月花影處得知此事的。”
聽到荷月的名字,拒霜沒來由地神色一黯,手又緩緩縮入袖中,但顯然沒有放鬆戒備:“本門六堂主荷月?”
“是,”唐沐蝶輕輕鬆了口氣,“在下與月影風痕相交非淺,荷月堂主也極信任我,才將秘密告知。陽月花影,眼下所急應該是找出凶手罷?此事若是碧英設計,房間中必會有對你我不利之物,到時就管官府插手,你我也不好脫身。”
拒霜終於將手脫出衣袖,沉聲道:“你想如何?”
要不要相信他?碧英並非樓主,水芸也未見得就與此事無關,但是拒霜……
“總之,我想再到碧環小姐屋中探查一翻,陽月花影,你能否將碧英與水芸帶離,順便探問一下凶案發生時,他們二人都在哪裏?”
“好,你要小心。”拒霜答應著,匆匆離去,唐沐蝶尾隨其後,待看到他與碧英、水芸一同離開,才一閃身進了碧環屋內。
碧環已經被整理好淩亂的衣衫,安安靜靜地放置在床上。如果不是嘴角那一抹黑色的血跡,看起來隻是沉睡一般,渾不似生命已逝。
時間緊迫,唐沐蝶倒無心感懷,先細細查看了她的傷口:毒針極細,但卻直刺入骨,發針之人顯然內力深厚。拒霜自不必說,水芸與碧英隻怕也有可能發出如此力道的暗器,至於其他可能的人,就要再仔細調查了。
唐沐蝶想著,又想起方才看到碧環時她身上的碧磷,忙驗看她的衣衫。一看之下,她的眉頭蹙起:那碧磷竟全身都是,仿佛細細拍上去的一般,怎會如此?難道……
案發時碧環的種種行動又浮現在腦中,她微微一笑,心中有了計較,又執蠟走向窗邊。但夜色還未退去,即使點了蠟燭,窗外還是一片黑暗。想想拒霜已拖住碧英與水芸二人,應該不會有危險,她便躍出窗來,伏在地上尋找著腳印。
然,還沒有看到什麼,忽然一陣冷風掃過,唐沐蝶擋風不及,蠟燭頓時被吹滅。在那一刹那,她突然覺得背後寒意湧起,幾乎是下意識地向身側伏倒!熟悉的暗器破風之聲響起,隻一刹那,她就感到暗器險險從身邊掠過,衣袖更被穿透!
心知一動便會被鎖定目標,唐沐蝶暗中握住軟劍,屏住呼息,不多時汗水已濕透重衣。那人也不知是以為她中暗器,還是摸不清她的方位,一時沒有動作。兩人僵持起來,唐沐蝶料不會有人相救,正欲冒險拔劍時,卻感麵前壓力陡消,偷襲之人竟無聲離去!
怎麼回事?難道他真的以為自己已無力反抗?唐沐蝶心思百轉,卻聽碧環的屋內竟然有了動靜!看不到屋內情形,她隻能聽見門輕輕被推開,顯是有人摸了進來。
會是剛剛襲擊自己的人嗎?從時間上算,倒也剛好……唐沐蝶悄悄潛到窗下向內望去,屋中蠟燭已被點燃,是水芸。
她頓覺不好:拒霜既已引開二人,怎會放任他來到此處?莫非他們已經對拒霜下手了?既然碧英不在此,幹脆先下手為強製住他!她心念電轉,身已躍入,手中劍出鞘橫在水芸頸上:“拒霜呢?”
水芸反應卻也不慢,一個仰身堪堪避開,但唐沐蝶劍鋒又至,讓他退無可退,逼問道:“拒霜在哪裏?碧英呢?你們究竟想怎麼樣!”
水芸麵上隻有詫異之色,見實是避不開,才急道:“我隻是過來看看……看看碧環……”一語未畢,望著安然合目的碧環屍身,他又紅了眼圈。
唐沐蝶見他不似做假,才將長劍微微撤開,仍厲聲道:“拒霜和碧英人呢?”
“我在這裏。”拒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鎮定如昔。唐沐蝶一怔,見他穩步走來,確實無恙,才微微安心,終於收了劍。望望同樣麵無表情的碧英,她淡淡陪笑道:“方才多有得罪,請見諒。兩位那哪裏去了?”
水芸有幾分遲疑地看看碧英,沒有說話。碧英幹笑了幾聲,道:“老夫覺得身體有些不適,急忙出去了下,誰知道拒霜公子不放心,也追了出來。不過,唐夫人在此又是為何?”
“查查線索而已,”唐沐蝶明白了幾分,隨口應著,又問水芸,“然後你就急忙趕過來了?”
水芸重重點頭,唐沐蝶疑心大起:“我見你方才進了屋就驗看碧環小姐的屍身,你想找什麼?”
水芸陰沉著臉,隻定定地望著拒霜,不肯回答。唐沐蝶愈加起疑:“陽月堂主,那你與碧樓主是一直在一起了?”
“是,”拒霜有幾分詫異,“唐夫人何出此言?”
唐沐蝶冷冷道:“方才有人對我出手,用的是和殺死碧環小組一樣的暗器!”
“啊?”拒霜與碧樓主隻是一驚,水芸卻驚呼出了聲。唐沐蝶望著他慘白的臉色,冷笑道:“水芸,陽月堂主與碧樓主一直在一處,你卻不知所蹤,我又恰巧在這時被人偷襲,你不覺得太過巧合了嗎?”
拒霜聞言眉頭一皺,低聲道:“唐夫人,水芸一直忠心得很,隻是誤會罷,凶手應該另有其人。碧環小組被殺之時您既然在場,凶手必然怕您發現他的身份,對您下手,不足為奇,還是小心為上。”
唐沐蝶還想再問,卻見水芸的嘴唇動了幾動,似是知些什麼,卻說不出口。她想了一想,就暫且按下不提,又問拒霜道:“陽月堂主,剛剛拜托之事,可有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