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冬來,轉瞬已過了五年。在這五年裏,錢轉弟蒼老了許多。出現了白頭發,先前發胖的身體削減了兩圈,以前的衣服穿起來寬大得像戲袍。她斷絕了一切鄰裏走動,啞巴一樣忙出忙進,耕種挑擔,料理著家裏和田裏的活。她常常忙得焦頭爛額,還披星戴月地勞作。錢轉弟初時整天帶黑田裏忙碌,孩子時常鎖在家裏。如今,錢轉弟的女兒雀兒已有十歲,能趴鍋趴灶,給母親做飯了。錢轉弟早在兩年前已將做飯的活壓在了雀兒的肩上。錢轉弟的兒子小順已有七歲。錢轉弟心裏偏著小順,對小順很慣。對此,雀兒很有意見。每次聽到母親安排自己幹活,就要瞪小順一眼。但雀兒不敢母親麵上表露,因為母親從來不對她們姐弟倆說笑,若自己姐弟不依母親的話,母親總會板著臉,用森嚴的目光盯著她和弟弟。雀兒一想起母親陰森森的目光,頭皮就發麻。錢轉弟雖然對小順很慣,偏著小順。但對小順很嚴格,稍有忤逆,就要罰站罰跪。雀兒頭腦中一輩子有揮之不去的陰影在閃動,這個陰影使雀兒不敢再在母親麵上責怪弟弟,說弟弟的壞話。那是兩年前弟弟五歲時候的一件事。那天,母親錢轉弟地裏幹活去了。雀兒給母親送完幹糧回來,來到院前時,看見頭如麵碗樣的高家奶奶,癱坐在自家院前的那棵丈餘高的大槐樹下,指著罵小順。小順欺高家奶不能站起來走路,站在距高家奶一米遠的地方,高家奶罵一句,自己嘻嘻哈哈笑著學一句,故意惹高家奶生氣。雀兒看後很是惱火。心說高家奶以前那樣疼你,有好吃的常偷高家爺著給咱拿來,你卻這樣來欺他。雀兒氣憤憤跑過去喝住了小順,向高家奶一打聽,才知高家奶今日和往常一樣逗小順耍了一會,有些困,合上眼睛靠著槐樹坐著養神。忽聽耳邊淅淅瀝瀝下雨,胳膊上熱乎乎地潮濕,睜開眼一看,見小順嗤嗤偷笑著朝自己尿尿。高家奶氣不過,撲過來打小順,小順一溜,笑著跑了。小順跑不多遠,見高家奶癱著無法追來,複又轉身回來,嬉皮笑臉道:“你來追來唦!你追不上麼!”高家奶氣不過,罵他,他也學著罵。雀兒聽說後,嗬斥了小順幾句,不料小順不依不饒,反來罵雀兒。雀兒憋了一肚子氣,母親回來後,將此事告訴給了母親。母親錢轉弟聽後氣得渾身發抖,找來小順,黑著臉教訓起來。小順平日母親很慣,依著驕縱的心理頂了母親兩句。錢轉弟一下火冒千丈,揪住兒子,提了把笤帚,狠狠地劈頭蓋臉打起小順來。小順受不了疼痛,被打得哇哇哭號。嚇得雀兒哭叫著上前攔住母親替弟弟求饒。錢轉弟越打越氣,越氣越打,她一把撥過雀兒,一邊打一邊嗬斥著罵。直打得兒子遍體鱗傷,還不肯歇手。錢轉弟將兒子痛打一頓後,罰兒子跪下賠罪。小順不敢不依,跪在地上哭著承認錯誤。錢轉弟看著眼前兒子可憐巴巴的模樣,心一酸一苦,流下淚來。她流著淚訴說著自己拉扯兩個娃娃的不容易和支撐家門的艱難。責怪兒子不懂自家孤兒寡母在村裏勢單力薄遭人下觀的境況還不自重地討人厭嫌。錢轉弟淒淒慘慘地哭訴著,戚容像一塊數九寒天的冰。雀兒至今還記得母親當時病懨懨的神情。此後,雀兒再不敢把弟弟淘氣的事告訴給母親。小順從那次母親毒打之後,乖爽了許多,長大了許多,出門人前去,隻是怯怯哀哀地站在一旁看著,不和鄰居家的孩子一道玩。雀兒一看到弟弟的此狀,心裏就疼憐起來,她常常想盡法子讓弟弟高興,不是給弟弟用秫秫秸做風車,就是給弟弟剪小貓小狗。她把家務活全攬在自己肩上,寧可自己累著,也不去煩弟弟。隻是,雀兒有時非常累了,一聽到母親讓自己幹活。就給弟弟翻白眼。
這年春上,雀兒十歲。雀兒這天早晨洗完鍋,給豬倒完食,坐在院門前和弟弟小順玩耍。小順拿著一串老鴰鈴,套在脖子上,嗆啷啷響著,裝驢扮狗,汪汪叫著胡踢騰著院裏耍子。一一這串黃銅老鴰鈴是祖上製的驢鈴。小順家的黑叫驢已經老死了多年。老鴰鈴黑叫驢死後被母親掛在了屋簷下。前幾年,雀兒小順還小,母親下地時常把姐弟倆鎖在屋裏。雀兒小順恓惶地哭鬧,母親錢轉弟就把老鴰鈴取下來給姐弟倆玩。雀兒小順聽見老鴰鈴的脆響,眉開眼笑,安靜了許多。之後,老鴰鈴成了孩子的玩物。——小順裝驢扮狗的怪模怪樣惹得雀兒嘩啦啦笑著顛得淚水流了下來。雀兒笑著上去和弟弟團圍著在一起爭來奪去地耍起老鴰鈴來。耍了一會,雀兒一轉臉,看到一位老道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自己和弟弟,神情很是古怪。雀兒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道人,她對眼前葛巾藍袍大戲中一樣的道人感到有些害怕,適才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她不知頭上盤著一朝天髻的人古裏怪氣看自己和小順著準備幹啥。她猜想著暗暗扯了一把小順。小順冷丁被姐姐扯了一把,不知發生了啥事,正要問姐姐扯自己幹啥,一抬頭,見眼前站著一位寬袍大袖、花白長須的老道。老道不言不響,正端詳著自己。小順吃了一驚,忙躲在姐姐身後,怯怯地偷眼看著老道,不敢作聲。那道人看著雀兒和小順,目光幽深得像口井。許久,那道人癡視中回過神來,朝雀兒小順伸出手。雀兒和小順見道人伸出手叫自己過去,更怕了,一咕嚕地上爬起來,怯怯回頭看著準備躲進門去。那道人知道自己嚇著了孩子,尷尬地收回手,站著定了定神,朝快要進院門的兩個娃娃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