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 巧遇(2 / 3)

張原微笑,回想那次斷橋偶遇,修微布袍竹杖,月下如仙,那真是一個美好的開始啊,修微在青浦還好吧,也真難為她學那龍門賬——一邊的穆真真突然“咦”了一聲,伏在畫舫欄杆上朝西泠橋邊凝望——張原看時,見一艘精致的船舫,一個靚妝麗人立在船頭,岸上幾個男子正從踏板上船,這西湖船舫上的名記妖姬,常常載書畫茶酒,客人一到,載之而去,煙波縹緲,經旬不返,可稱溫柔鄉、銷金窟——周墨農見那船頭燈下的美人嫋嫋有風致,不禁眼熱,說道:“我輩光喝酒有何趣味,也叫上幾個歌記熱鬧一下才好。”

那搖船的船家立即應聲道:“幾位相公要招記喝花酒嗎,小人可以介紹——”

張岱笑道:“這個還是改曰吧,虎子弟年幼,莫要羞到了他。”

十四歲的祁彪佳聽張岱這麼一說,臉雖然一貫那麼嚴肅著,雙頰卻羞紅了。

黃尊素為人端謹,不喜狹邪冶遊,道:“我等飲酒賞月最好。”

穆真真靠近張原,低聲道:“少爺,婢子看到那邊有個人象是董其昌的大兒子,現在上船了,看不到了。”

“董祖源!”

張原眉頭微皺,真真眼力極好,應該不會看錯,董其昌一家不是遷去京城了嗎,董祖源為何會在杭州出現,那“一朝平步上青天”的謠言莫非真是董氏所為?

張岱見張原神色有異,過來問:“介子,何事?”

這時張原他們的這條畫舫已經繞過孤山沿蘇堤向南,西泠橋畔那條船舫也緩緩離岸駛過來了——張原指點道:“董祖源似在那邊船上。”

張岱一愣,即道:“這麼說那夜的石頭布果真是董氏的陰謀?”

張原冷笑道:“董氏父子要搬石頭砸自己的腳,那我們就借勢狠砸。”把船家叫來問可認得那邊船舫上的美人?

船家搖頭道:“這湖上畫舫妖姬美娃甚多,小人哪裏認得過來,不過瞧這畫舫極精致,似是嶽王墳後徐氏女的船。”

張原問:“是蘇州徐季恒之女嗎?”

船家連連點頭道:“對,對,就是徐季恒女,名安生,美貌聰慧,多才多藝,交結的都是江南名士,在蘇杭一帶,很有豔名。”

張原心道:“修微上次離開山陰,經過杭州時就是在徐安生這裏歇腳。”便讓船家慢慢劃船,讓後麵那條船追上來,又把來福叫過來叮囑了幾句——張原坐著飲酒,聽得後麵那條船舫輕歌曼唱而來,當兩船並排時,船舷相距不過丈許,張原耳朵極靈敏,於歌吹管弦聲中聽到一女子的聲音道:“王微半月前來杭,現居甬金門外,隻是她與汪先生既有嫌隙,隻怕不肯來見。”

張原心微微一沉,暗忖:“修微半月前就到了杭州,為何不來見我?”

就聽到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道:“不是我要見她,是董公子要見。”

這是汪汝謙的聲音,汪汝謙也在這船上啊,很好,那就可以肯定“一朝平步上青天”的謠言是出自董、汪之口了,這算是同仇敵愾、一拍即合、狼狽為殲嗎。

隨即又聽到董祖源說道:“你隻說是你請她遊湖賞月就是了。”

那女子沉吟了一下,說道:“那好吧,不過你們也不能強人所難,那樣鬧將起來大家麵子都不好看。”

汪汝謙笑道:“這怎麼會,大家都是斯文人,董公子也隻是慕名而已,再說了,王微也曾拜訪過董翰林,還是陳眉公引見的。”

董祖源道:“那回我不在華亭,與這舊院花魁緣慳一麵哪。”

汪汝謙笑道:“那……”

船舫很快越過張原他們這條船,說話聲漸杳不可聞,唯餘笙簫聲縷縷不絕——張岱問:“介子,汪汝謙也在這船上是嗎,我聽到他們說話聲音了,好象還提到了王微。”

張原心情有些惡劣,點頭道:“謠言就是這二人放出來的了。”一麵命船家尾隨那條船——王炳麟、周墨農幾個也知道張原與董氏和汪汝謙的舊怨,都極惱火,王炳麟道:“這也太卑劣了,竟用這等下流手段要來陷害誣蔑介子和翰社同仁,我等不如再聯合一些翰社考生,一直到王提學和何方伯那裏去請命,要嚴懲造謠者,如何?”

張原道:“不急,待放榜後再議。”

黃尊素點頭道:“既已知是董、汪背後指使,那我們已然反客為主,不必急著懲處他們,先慢慢探訪,找到證據,待放榜後再予以雷霆一擊。”

王炳麟讚道:“真長兄足智多謀,那就讓我和周兄的兩個仆人去查訪,這二人頗精幹,董氏、汪氏的人也不認得他們。”

這時也無心賞月了,眾人一邊飲酒,一邊談論翰社的事,他們的畫舫隔著數丈跟著那條船,湖上遊船甚多,諒董祖源、汪汝謙也不會起疑心——兩條船一前一後橫穿西湖,到達西湖東岸,隔著十來丈泊在岸邊,張原看到一個仆婦從那條船舫上岸,徑往甬金門去了,他便也帶著穆真真和武陵上岸,扭頭又叫黃尊素的仆人也跟他上岸,四個人立在一株桃樹下,桃樹尚未到落葉時,枝繁葉茂,濃蔭如墨——大約過了一刻時,如水月色下,一頂小轎從甬金門內冉冉而來,穆真真在張原耳邊道:“少爺,那轎子邊跟著的是薛童和惠湘。”

張原“嗯”了一聲,心隱隱作痛,他會在王微上船之前讓黃氏仆人去阻攔,可是——青蓋小轎從桃樹邊經過,張原聽到轎裏的王微讓轎夫停轎,低聲吩咐了薛童兩句,薛童答應一聲,便跑著到了岸邊,大聲問:“徐姑姑是哪條船?”

那個體態嫋娜的麗人便走上船頭,招呼道:“薛小哥,這邊——”

薛童問:“徐姑姑,船上還有誰人?”

那麗人稍一遲疑,薛童就已跳躍上船,敏捷無比,探頭朝艙室一看,立即大叫起來:“徐姑姑騙人!”瞪了那麗人一眼,飛跑著下船,到小轎邊大聲道:“微姑,徐姑姑騙你的,船上好幾個男子,我認得其中一個是徽州的汪先生,對,就是那個汪先生。”

青蓋小轎中的王微“哼”了一聲,即命回轎,轎夫是她雇的,自然應聲掉頭,徐氏女的那個仆婦愣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

汪汝謙和董祖源這時都站到了船頭,汪汝謙不說話,負著手隻是冷笑,董祖源折扇拍胸“啪啪”響,恨恨道:“賤婢無禮,若不是此地人多眼雜,我就讓人揪她上船,一個曲中記女竟敢如此放肆,仗著張原小子的勢嗎——她還沒脫籍吧?”最後這句話是問那麗人徐安生的。

徐安生聽董祖源這麼說話,心下不快,淡淡道:“不是風傳張原中舉後要納王微為妾嗎,到時自然會為她脫籍。”

“中舉。”董祖源冷笑道:“真以為他是才高八鬥的大才子嗎,說中舉就中舉!”

汪汝謙也是一陣冷笑。

徐安生微微搖頭,暗悔今夜答應為董祖源來約王微,看來這董祖源居心甚是不善,輕歎一聲,命舟子回舟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