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輪到小艾愣住了。她在愣住了的同時如釋重負。然而,有一點小艾又弄不明白了,他田滿正忙於“新生活運動”,吼巴巴地在“單位”裏結識了那麼多的兄弟、姐妹,怎麼事到了臨頭,他反過來又要當“獨子”了。
小艾說:“那當然。基本國策嘛。”
深夜零點,小艾意外地收到了一封短信,田滿發來的。短信說:“媽,我休息了,你也早點睡。兒子。”這孩子,這就孝順了。小艾合上物理課本,在夜深人靜的時分端詳起田滿的短信,想笑。不過小艾立即就摩拳擦掌,進入角色了。順手摁了一行:“乖,好好睡,做個好夢。媽。”打好了,小艾凝視著“媽”這個字,多少有點不好意思。還是不發了吧。就這麼猶豫著,手指頭卻已經撳下去了。小艾還沒有來得及後悔,兒子的短信又來了,十分露骨、十分直白的就是兩個字:
“吻你。”
小艾望著彩屏,不高興了。決定給田滿一點顏色看看。小艾在彩屏上寫道:“我對你可是一腔的母~愛哦”,後麵是九個驚歎號,一排,是皇家的儀仗,也是不可僭越的柵欄。
出乎小艾的意料,田滿的回答很乖。田滿說:“謝謝媽。”
小艾原打算再補回去一句的,卻不知道如何下手了。她再也沒有想到九尺身高的田滿居然會是這麼一個纏綿的東西。可這件事到底是她挑起來的,也不好過分。看起來她這個媽是當定了。她就把兩個人的短信翻過來看,一遍又一遍的,心裏頭有點怪怪的了。有些難為情,有些惱,有些感動,也生氣,還溫馨。不知道怎麼說才好。
田滿的扣籃是整個籃球場上最為壯麗的動態,小艾想到了一個詞,叫“呼嘯”。田滿每一次扣籃都是呼嘯著把籃球灌進籃筐的。他能生風。必須承認,一踏上球場,害羞的菜鳥無堅不摧。這是田滿最為迷人的地方,這同樣也是小艾作為一個母親最為自豪的地方。其實小艾並沒有認認真真地看過校籃球隊打球,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兒子在籃球館裏一柱擎天,她不能不過來看看。看起來喜歡兒子的女生還真是不少,隻要田滿一得分,丫頭們就尖叫,誇張極了。小艾看出來了,她們如此尖叫,目的隻有一個,就是想讓兒子注意她。兒子一定是聽到了,卻聽而不見。他誰也不看。在球場上,兒子的驕傲與酷已經到了驚風雨、泣鬼神的地步,絕對是巨星的風采。這就對了嘛,可不能讓這些瘋丫頭鬼迷了心竅。小艾的心裏湧上了說不出來的滿足和驕傲,故意眯起了眼睛。沿著電視劇的思路,小艾想象著自己有了很深的魚尾紋,想象著自己穿著小開領的春秋衫,頂著蒼蒼的白發,剪得短短的,齊耳,想象著自己一個人把田滿拉扯到這麼大,不容易了。突然有些心酸,更多的當然還是自得。悲喜交加的感覺原來不錯,像酸奶,酸而甜。難怪電視一到這個時候音樂就起來了。音樂是勢利的,它就會鑽空子,然後,推波助瀾。
小艾沒有尖叫。她不能尖叫,得有當媽的樣子。小艾站得遠遠的,眯著眼睛,不停地捋頭發,盡情享受著一個孤寡的(為什麼是孤寡的呢?小艾自己也很詫異)中年婦女對待獨子的款款深情。你們就叫吧,叫得再響也輪不到你做我的兒媳婦,咱們家田滿可看不上你們這些瘋丫頭。
“媽,我休息了,你也早點睡。兒子。”
“乖,好好睡。做個好夢。媽。”
“吻你。”
“我也吻你。”
“謝謝媽。”
每天深夜的零點,在一個日子結束的時分,在另外一個日子開始的時分,這五條短信一定會飛揚在城市的夜空。在時光的邊緣,它們繞過了摩天大樓、行道樹,它們繞過了孤寂的,同時又還是斑斕的燈火,最終,成了母與子虛擬的擁抱。它們是重複的,家常了,卻更是儀式。這儀式是張開的臂膀,一頭是昨天,一頭是今天;一頭是兒子,一頭是母親。絕密。
小艾當然不可能把她和田滿的事告訴喬韋。然而,小艾忽略了一點,一個人如果患上了單相思,他的鼻子就擁有上天入地的敏銳,這是任何高科技都不能破解的偉大秘籍。就在寧海路和頤和路的交界處,喬韋把他的自行車架在了路口,他的表情用四個字就可以概括了,麵無人色。原來嫉妒是可以改變一個人的長相的,喬韋今天的長相就很成問題,很愚昧。他很猙獰。
小艾剛到,喬韋就把小艾堵住了。小艾架好自行車,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就看見喬韋突然弓了腰,用鏈條鎖把兩輛自行車的後輪捆在了一起。喬韋很激動。他的手指與胳膊特別地激動。鏈條被他套了一圈又一圈,最後,套牢了。
兩個人都是絕頂聰明的,一起望著自行車,心知肚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