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婚姻也不像喬韋所感歎的那樣簡單。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事情的複雜性就在於,做了夫妻喬韋才知道,他和小艾的婚姻裏頭還夾著另外的一個男人。

──小艾有兒子。田滿。高一(九)班那個著名的大個子。身高足足有一米九九。田滿做小艾的兒子已經有些日子了,比喬韋“靜中有動”的時候還要早。事情不是發生在別的地方,就在寧海路上的那家肯德基。

小艾和田滿其實是邂逅,田滿端著他的大盤子,晃晃悠悠,晃晃悠悠,最後坐到小艾的對麵來了。小艾叼著雞翅,仰起頭,吃驚地說:“這不是田滿嗎?”田滿頂著他標誌性的雞窩頭,涼颼颼的,繃著臉。田滿說:“你怎麼認識我?”小艾說:“誰還不認識田滿哪,咱們的11號嘛。”11號是田滿在籃球場上的號碼,也是YAO(姚明)在休斯敦火箭隊的號碼,它象征著雙份的獨一無二。田滿麵無表情,坐下來,兩條巨大的長腿分得很開,像泰坦尼克號的船頭。田滿傲滋滋地說:“──你是誰?”小艾的下巴朝著他們學校的方向送了送,說:“十七班的。”田滿說:“難怪呢。”聽田滿這麼一說,小艾很自豪,十七班是高中一年級的龍鳳班,教育部門不讓辦的。心照不宣吧。這會兒小艾就覺得“十七班”是她的臉上的一顆美人痣,足可以畫龍點睛了。小艾咄咄逼人了,說:“難怪什麼?”田滿歪著嘴,冰冷地說:“你很蔻。”“蔻”是一個十分鬼魅的概念,沒有解。如果一定要解釋,坊間是這樣定義的:它比漂亮豔麗,比豔麗端莊,比端莊性感,比性感智慧,比智慧淩厲,總之,是高中女人(女生)的至尊榮譽。小艾說:“扮相倒酷,其實是馬屁精。”

田滿的臉頓時紅了。這是他沒有預備的。嘴巴動了動,想說什麼,沒跟得上來。小艾再也沒有料到大明星也會窘迫成這樣,多好玩哦。大明星害起羞來真的是很感動人的。小艾這才注意起田滿的眼睛來,眼眶的四周全是毛,很長,很烏,很密,還挑,有那麼一點姑娘氣,當然,絕不是娘娘腔──這裏頭有質的區分。目光潮濕,明亮,卻茫然,像一匹小馬駒子。小艾已經有數了,他的巨大是假的,他的巍峨是假的,骨子裏是菜鳥。他能考到這所中學裏來,不是因為考分,而是因為個子。智商不高,膽子小,羞怯,除了在籃球場上逞能,下了場就沒用了,還喜歡裝,故意把自己搞得晶晶亮、透心涼。這個人多好玩哦,這個人多可愛哦。小艾喜歡死了。當然,不是那種。田滿這種人怎麼說也不是她小艾的款。可小艾也不打算放棄,上身湊過去了,小聲說:“商量個事。”田滿放下手裏的漢堡,舔了舔中指,舔了舔食指,吮了吮大拇指。他把上身靠在靠背上,抱起雙臂,做出一副電視劇裏的“男一號”最常見的甩樣,說:“說。”

小艾眯起了眼睛,有點勾人了,說:“做我兒子吧。”

田滿的大拇指還含在嘴裏,不動了。肯德基裏的空氣寂靜下來。一開口小艾就知道自己過分了,再怎麼說她小艾也不配擁有這麼一個頂天立地的兒子嘛,還是大明星呢。可話已經說出來了,橡皮也擦不掉。那就等著人家狂毆唄。活該了。小艾隻好端起可樂,叼著吸管,咬住了,慢慢地吸。田滿的臉又紅了,也叼住了吸管,用他潮濕的、明亮的、同時也是羞怯的目光盯著小艾,輕聲說:“這我要想想。”

小艾頓時就鬆了一口氣,不敢動。田滿放下可樂,說:“我在班裏頭有兩個哥哥,四個弟弟。七班有兩個姐姐。十二班有三個妹妹。十五班還有一個舅舅。舅媽是兩個,大舅媽在高二(六),小舅媽在高一(十)。”

“單位”裏的人事複雜,小艾是知道的,然而,複雜到田滿這樣的地步,還是少有。這種複雜的局麵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小艾不知道,想來已經有些日子了。小艾就知道一進入這所最著名的中學,他們這群小公雞和小母雞就不行了,表麵上安安靜靜的,私底下癲瘋得很,迅速開始了“新生活運動”。什麼叫“新生活運動”呢?往簡單裏說,就是“恢複人際”──既然未來的人生注定了清湯寡水,那麼,現在就必須讓它七葷八素。他們結成了兄弟,姐妹,兄妹,姐弟。他們得聯盟,必須進行兄弟、姐妹的大串聯。這還不夠,接下來又添上了夫妻,姑嫂,叔嫂,連襟,妯娌和子舅等諸多複雜的關係。舉一個例子,一個小男生,隻要他願意,平白無故的,他在校園裏就有了哥哥、弟弟、嫂子、弟媳、姐姐、妹妹、姐夫、妹婿、老婆、兒子、女兒、兒媳、女婿、伯伯、叔叔、姑姑、嬸嬸、舅舅、舅媽、姨母、姨夫、丈母娘、丈母爹、小姨子和舅老爺。這是奇跡。溫馨哪,迷人哪。亂了套了。嗨,亂吧。

田滿望著小艾,打定主意了,神態莊重起來。田滿說:“你首先要保證,你隻能有我一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