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產房驚魂(3)(3 / 3)

卓醫生適時地把他重新寫好的呂萌的病曆拿給我。

我兩眼昏花,我看不清什麼,但我知道他寫的什麼。

一個單身女人,在一架龐大的機器麵前,就好比石磨下的一粒穀子,多麼微不足道呀!

門診部靜悄悄的空氣沉重起來了,一片蕭索的氛圍。

下午,市區衛生局的調查組來了,兩男兩女。大家把他們看成麻風病人似的唯恐躲避不及。

他們先找尤主任,談了很久很久,之後找卓醫生,又談了很久很久。也許並不太久,是我度日如年的緣故。他們從卓醫生辦公室出來後兵分三路,找有關醫生護士。

那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走進我的診室。

是男人就好辦,男人什麼都懂就是生孩子的事不懂,這方麵的知識,比對宇宙中天王星的了解還少許多。

男人叫我別緊張,問我幾個問題,比如我是怎樣接診的,當時產婦體征如何,我采取了什麼措施,取得什麼效果,怎麼會出現事故,等等。

我說我不緊張,但首先必須聲明一點,沒有發生醫療事故,一切都很正常。我說過程是這樣的:產婦叫呂萌,很年輕,十八九歲吧,初產婦,是兩個工廠保安抬進來的。當時呂萌臉色煞白,嘴唇青紫,收縮壓68,舒張壓100,卻氣喘籲籲,心跳過速,達180下;羊水已破,宮開三度,宮縮漸漸變小,胎音微弱;檢查宮口,胎位不正。因為情況很危急,我趕緊喊來卓傑然醫生。我們倆快速交換了意見,一致認為胎兒缺氧窒息難保了,如果不及時剖宮取出胎兒,產婦的生命也難保。我們也想過轉送其他醫院,但害怕路上產婦死亡我們要付首診責任,因此冒著風險立即做剖宮手術。卓醫生主刀,我做他的助手。手術情況和所用藥物,卓醫生在病曆上都有記述,你們可以自己查看。我認為用藥很準確,手術很成功。產婦屬宮後位,胎兒臍帶纏住脖子窒息死亡。家屬行為過激,心情可以理解,但醫學就是科學,應按科學規律辦事,我們盡力而為救了產婦,卻無能為力讓胎死腹中的嬰兒複生。

我發現男人笑了三回,點了兩次頭,皺了一次眉。最後他說,你想一想,還有什麼沒說清楚,我說沒有了,我都說清楚了。

其實,他們如果想調查清楚是完全可以調查清楚的,任何真實都無法用謊言掩蓋,何況這麼經不起盤問和推敲的漏洞百出的陳述,何況這麼幾十個人的良莠不齊的門診部。假如他們出於某種原因不想認真,而你自己卻認真了,那麼,你就是騎著瘦馬舉著禿槍戴著破鬥笠的那個堂吉訶德先生,可能下場更慘。我本善良,但我不勇敢,也還沒有改造出崇高的思想境界。

我們談完的時候走廊已經靜悄悄的了。

在廁所的洗手槽旁邊,我看到一隻黑色真皮的書本大小的手提包,不知誰洗手後忘記帶走。我隻好把皮包帶回診室,明天早上交給尤主任。

我打開皮包尋找失主姓名。包裏有人民幣兩百多元,三張銀行卡,一份參考消息,一本可以上鎖的記錄本,還有一本嶄新的愛民門診部病曆。病人叫令朋朋,大前天看的病,病曆上診斷結論是生殖器皰疹。肯定是我們門診部的病人,得了性病急死了,大前天開的藥吃了不見效果,今天就奔我們門診部來了,我明日將手提包交性病科準沒錯。

走到樓梯口,看到一輛黑色轎車“嘎”一聲停在大樓門前,車上跳下一位男人,急匆匆跑進大堂,跑向樓梯,從我身旁跑到二樓。我認出來了,他就是找我談話的那個幹部。

一會兒,幹部跑下來了,說李醫生,我一隻手包丟在你們這兒啦,快幫我找找哇。

噢!他就是令朋朋呀?

怎麼會是他呢?不可能吧?

“你的手提包?有重要東西吧?”

“有,有很重要的!”

“記得放哪裏嗎?”

“可能放在尤主任桌上了,也可能洗手時放水槽邊了。”

我終於不得不相信那隻手提包就是他的了!

我說你跟我來吧。

他跟我回到診室。

我從抽屜裏拿出那隻包,失而複得,他如獲至寶,雙眸放光,有秦王見到和氏璧的興奮。我說你忘在水槽邊了,看看吧,有沒有少了東西。他真的拉開手提包看一眼,這可讓我太生氣了,他不在乎別人隻在乎自己!但是,我看見有一片烏雲飛進他眼睛,他連臉色也晦暗下來了,看了我一眼,又把目光移開去,而後期期艾艾地說道:

“那,那本病曆不是我的,是一個朋友、朋友叫我替他拿藥。”

“我沒有看裏麵的東西。”

有時候撒謊是善良的,和我下午向他撒的謊本質上完全不一樣!

他似乎放心多了,朝我笑了笑,有點害羞,有點尷尬,有點誠實。

臨走的時候,他說,其實你們都不懂撒謊,或者說對內行人撒謊是撒不圓的!在我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笑了笑,遞給我一張名片,說需要他幫助的時候一定不要客氣。我說我也是,你也不必客氣。

5

市晚報社記者來采訪的時候,我偷偷溜出來,向誰也沒說。

“呂萌事件”鬧出動靜來了,聽說電視台也要介入,尤主任補天乏力,老祈老板就顧不得和老婆兒子一起好好欣賞北美的奇風異俗,山光水色,自個兒先飛回來了,住在馬可波羅大飯店,擺平各方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