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醫生說相見就是緣,她今天結算一個月的工資一萬多元,以為老板會扣,不料還一分不少,花吧,撿來的!
姚醫生執意請我們去吃海鮮。
等出租車的時候,小喬說:“姚姨,咱們不去海鮮樓了,去一次‘野人穀’吧?”說罷向我吐了一下舌頭,看來是一個埋藏很久又很可怕的要求。
茅草屋錯落於棕櫚樹下,兩人間居多,美其名曰炎帝軒、共工室、軒轅廳等,男侍盡著虎豹衣服,女侍則穿樹葉衫裙,令人歎為觀止。
我們走進吳剛軒。外看是圓形茅草屋,裏麵是球體銀灰色空間,有嫦娥飛天、白兔搗藥、吳剛砍伐桂花樹栩栩如生的雕塑。身置月宮,拍手叫絕。食品不厭精,但餐具盡是粗重的石盆、黑陶碗、青銅筷子,別開生麵。
“當獸醫四個月,我也是第一次來這裏!”姚醫生長歎著說道。
“獸醫?”我不解地問道。
“我是說,我們用獸醫的辦法對待人。”姚醫生不滿地反問道,“今天下午,你不也是把人當牲畜處理麼?”
我瞠目結舌,無法辯白。沒打麻藥,按住身子手術,這確實不是人幹的,可當時來不及了,不這樣做,就是一屍兩命呀!
“小李,我不是怪你,你初來乍到,不了解情況,像我剛來時那樣。不讓你幹兩三個月你不知道,這不是人待的地方。我要是再待下去,難免有一天要蹲大牢。連母嬰保健資格都沒有,就敢做剖腹產、輸卵管吻合術,接生、人流就更不用說了,天天做,兩支安定,一支曲馬多,就把人拉上床。做了胎兒鑒定是女孩就不要了,打了利凡落引產下來,七八斤重的活嬰,一針安定弄死……”
“這個門診部看來生意很好,老板幹嗎不把設施搞齊全呢,害得我們手足無措?”
“你傻不傻呀?他們連產科的批文都沒有,哪裏敢進設備呀?連那台電動人流機都是偷偷進的,用完了馬上推到倉庫藏起來。他們唯錢是圖,根本不尊重生命。聽說祈老板又在籌建第三十一家連鎖店,當了區人大代表還不夠,還謀劃要做市政協委員!”姚醫生說得激昂慷慨,“還有你小喬,我是把你當女兒看待的,我有一句話當做臨別贈言吧。你以為你做的那些貓膩人家不曉得?偷偷做胎兒性別鑒定是違法的!做一個鑒定500~800元,提成5%,犯得著犯不著你自己明白。沒人舉報你,錢賺得樂嗬嗬,有人舉報你,要負法律責任的,懂不懂?什麼什麼?你敢說你沒有?敢說你是老老實實做B超?好好,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A市男女比例已經達到1.8∶1,後患無窮哪!”姚醫生盯著小喬問道,“建議你換一個職位,怎麼樣?”
小喬低下頭去。
我不敢吭聲。
小喬說,埋單的時候姚醫生數了一大遝鈔票,足有3000元。原約定翌日中午等我們下班回來送她去車站,不料想她卻自個兒提前走了。“征鴻過盡,萬千心事誰寄?”我悵然半天。
2
傍晚下班,在樓下大廳遇到尤主任,他說,李醫生我有事找你,我們去一個地方吧。
我知道,我要被炒魷魚了!
但我沒有想到會來得這麼快,滿打滿算也才三個月零三天,也許三個月在他看來已經很長了。幸虧昨日領了工資一萬三千元,如果再加上押在他那裏的一萬二千元,我就有兩萬五千元,相當於我在原單位一年半工資的總和。有了這筆錢墊底,我還怕啥?和剛來門診部的心態不可同日而語,可見,錢真他媽的是好東西,難怪那些窮得隻剩下錢的倒爺們,在我們這些知識分子麵前頤指氣使、不可一世,像對待孫子似的。兩萬五千元,好厚的一大遝,大概要數好一陣子的,也可以花好一陣子的,我可是從來沒有一次性領過這麼多錢呀,擔驚受怕,值!走就走吧,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臨行喝媽一碗酒,渾身是膽雄赳赳”,我不容你尤主任提起,我要先提出辭職炒了你。他向門口走去,我隻好跟上。沒料到他的白色桑塔納就停在樓前,我問去哪裏,他說上來吧。
“李醫生,三個月來你辛苦了,你幹得很好,我很滿意。不僅避免了可能發生的醫療事故,而且營業額也上去了。你知道,我們濟世門診部,其實就靠婦產科、性病科和胃腸科支撐著,尤其婦產科是頂梁柱,功不可沒。其他科都不行,能維持開銷就謝天謝地了。”
領導代表組織找人談話都是先講大方向,肯定成績,我見多了,小小尤主任也在耍官腔,我張大耳朵等待他說“但是——”卻一直沒有聽他說出來。他想賣關子折磨人麼?這心理未免也太陰暗了吧?有人就是會狐假虎威,一頂破官帽兒給他戴連血都會燒起來,尤主任也是這種小人,且靜下心來看他如何把我李婷當垃圾處理掉吧。
“李醫生,你年輕、漂亮,有水平,人也爽快,善良,有涵養,前途不可限量呀,關鍵是要找到一個能充分發揮你聰明才智的位子。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和我們不同的僅僅是他們有一個施展抱負的平台,這個平台幾乎都是與生俱來或者後生恩賜,而我們沒有好爹好媽好舅舅,我們雙手空空,我們到處奔波到處求人。假如我們與他們對調一下位子,我們導演出來的,一定是一出更加威武雄壯的千古絕唱!李醫生,人生很長,但關鍵的步子隻有那麼三五步或者兩三步,要是沒有選對,就會蹉跎歲月,老大徒傷悲,臨終也會情不自禁掉下兩行悔恨的淚水。”
我的方向感極差,車子轉一圈就分不清東西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