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齊是我的大學室友,他於數理的思維之嚴密,於吃煙喝酒看電影的嗜好之熱衷,一考試就名列前茅,比吃煙便拔得頭籌,是班上幾個奇才之一。他對我改行寫小說既不支持也不反對,若天地不仁,隨你折騰去。在他看來,好也罷,壞也罷,是你自己的事。我二人見了麵,就要吃煙閑聊,喝酒劃拳,這才是正事呢。
2007年我辭了《太湖》編外編輯職,要去外地寫長篇懸念小說,一是躲開本地的飯局打擾,集中時間、精力寫;二是更多感受陌生地方的風土人情,不使寫作之泉枯竭。最初去了鄭州,是另一個室友李玉潮安排我在那邊的吃住,寫了一個半月,寫完汪韻芝老人的口述自傳,其WORD字數為15萬字,正好是一個長篇懸念小說的長度。
得知此事後,薑齊要我去龍岩寫,我便老實不客氣,立刻拖了拖箱過去。他打了傘,冒雨來車站接我。床鋪、書桌都已擺好,被子、屋子都幹幹淨淨,可勞動了嫂夫人。次日我便開寫《華山墜崖謎案》,每日以4000字的速度寫。屋裏還有網線呢,可謂設備齊全。
薑齊是三天兩頭來短信,問我是不是該休息一下,晚上吃個飯。他帶我去的飯局,往往是一個接一個,一晚上走三處是常事。結果到了龍岩,反而赴飯局更多。一次他跟山裏頭的部隊首長吃飯,沒想到那個首長是我的溧陽老鄉,於是來車接我,把我灌得酩酊大醉。
薑齊是民主精神最棒的。叫我吃飯時就講,你自己定來不來;叫我喝酒時就講,你自己定喝多少。也不阻攔,也不鼓勵,一任芻狗般的我,悠遊於他那幫被嫂夫人稱為狐兄狗弟的朋友中。這些朋友跟我講客家人的風俗習慣,講佘族人的風土人情……講到紅軍在長汀時,一個長汀朋友在酒桌上說:“當年我爺爺是開雜貨鋪的,住在後屋的毛澤東,拉屎來我家拉。”
有時候寫得快,結束得早,就拿了相機到處跑,古樹、古井、古民居拍了不少。有些小寺廟連薑齊也沒去過,嫂夫人不免驚訝,薑齊卻不以為然,因為他知道我是到了一個地方會角角落落全跑過來。
有時候會去書店。一天晚上在書店裏看書,突然看到餘地的詩集,那是厚厚一本,分量很重。餘地跟我一樣是自由撰稿人,沒錢自己出詩集。也跟我一樣沒多大名氣,哪個出版社也不會給他出詩集。所以很是驚訝,趕緊從書架上取下來細看一番。這時竟看到其勒口文字是:詩人於2007年10月自殺身亡。
詩人22歲時寫的詩就非常好,但我更喜歡他的小說。經朋友介紹,他生前曾給我投稿,投的是“跳樓的鴿子”,全文8232字,寫得非常好,我看了自愧不如。《太湖》雜誌是四審製,我是初審,交上去三次,都被攔下來,不曉得上麵的哪一審不喜歡。於是我又送審一回,心想再不刊用,就辭職算了。這回給登出來了,餘地在昆明給我打電話,叫我“阿福老師”,至今猶言在耳。
“跳樓的鴿子”是一篇優秀的心理小說,它的題記是引了羅伯特·勃萊《從兩個世界愛一個女人》的一段詩:
那內心的不是由本能構築而成的巢穴
永遠也不會很圓
每隻鳥都得進入
那由其它不完美的鳥所構築成的巢穴
驚愕之餘,我把他的事,寫到正在寫的《華山墜崖謎案》中,以此作個念想。
也是寫了一個半月,其WORD字數也是15萬字,然後跟薑齊夫婦告別,經廈門飛成都,跟劉軍一起趕過去參加同學聚會。薑齊喜歡熱鬧,喝酒唱歌講笑話是老手,可惜他單位準不了假去不成。他夫婦二人叫我帶了幾大包當地著名土產,花生及地瓜幹,帶往成都散給大家吃,結果高崎機場講我的拖箱超重7公斤。
機票是劉軍替我買的,我給他機票錢他不收。我們班的同學會對經濟條件有限者有基金補助,我跟管錢的講,請他替我給劉軍還機票錢,可劉軍仍不收,講這個錢打入基金就是了。大家都走了,劉軍是四川人要待多幾天,我是去樂山看我的外甥女,結果我二人就碰上了汶川地震。當時劉軍在成都一家酒店的高樓上,抱住陽台護欄,猜想大樓往哪邊倒;我正站在江邊看樂山大佛,看到瓦片飛來飛去,以為前麵打群架了。後來是我的那趟火車停運,回不了家,幹脆朝李何超借了一個自行車,備了兩三天的幹糧和水,騎車去都江堰,在餘震中往地震中心走。這是題外話,是寫完《華山墜崖謎案》之後的事。
對金庸讚不絕口的薑齊,對我的小說是絕口不提,這跟嫂夫人正好相反。今年他收到我的《和氏璧》後,破例給我發來一條讚美短信,講我寫得還可以,要我再接再厲,仿佛突然改了秉性,天地有仁了。
2013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