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車在漆黑的山路上先盤旋而上,後盤旋而下。這時候,翟力霖沒想到今晚他會跟他的被跟蹤者郝國華一起喝茶聊天。帶他進來的這個摩托車手,是一個寡言少語的精壯山民,徑直將翟力霖送到竹溪村劉洪來獵戶家,然後默默接過翟力霖遞給他的五十塊錢,立刻原路返回宏潭。這價錢是小旅館老板娘替他講的。
劉洪來有半年多不打獵了。不幸從今年起,政府於五溪山地區全麵禁止捕殺野生動物,出身於獵戶世家的他,隻好收起打獵的獵槍,拿起砍柴的砍刀,改行拾蘑菇采苦丁茶摘獼猴桃去,這多沒勁。宏潭小旅館老板娘知道劉洪來家住過徒步旅行的外地人,所以叫劉洪來接待這個杭州攝影家。這地方果然失去手機信號,可幸運的是,劉獵戶家有電話。翟力霖給小戴打電話,吩咐他們夜裏不可關閉手機,客戶有重要短信過來,馬上打電話來。也不可關閉Triones衛星定位係統,如果小紅點有移動,不在五溪山了,也馬上打電話來。小戴說遵命老板,叫老板早點睡覺,好生休息。
才九點不到,哪有這麼早睡覺的?翟力霖跟主人劉洪來坐堂屋裏聊起來。這兒有城裏人有的電燈電話,有城裏人沒有的野生苦丁茶,一麵喝苦丁茶,一麵扯山海經,翟力霖覺得好享受。獵戶自然先講打獵的事。劉洪來稱,以前他打得最多的是野豬和雲豹。
“我們五溪山有雲豹、豺狗、麂子、野豬、短尾猴和金錢豹。金錢豹總是把身子吊在小路上麵的一根樹枝上,等人走過來的時候,一下子撲下來把人壓倒,咬斷人的喉嚨。在大山裏,人是最沒用的東西,食肉動物有力量,食草動物有速度,人是既沒有力量又沒有速度,可憐得很。金錢豹的糞便是白顏色,比水泥還硬。雲豹比金錢豹小,跟金錢豹一樣是花白顏色,大的五十來斤,小的兩十來斤,比貓大,吃老鼠,吃豺狗……”
“宏潭人講五溪山有三峰四潭,”翟力霖問起地理問題來,“是哪三峰,哪四潭啊?”
“我們五溪山的三峰,指的是蓮花峰、三府尖、狐狸峰。”劉獵戶說,“蓮花峰就在村子南麵,離我們竹溪村最近。三府尖最高,站在三府尖峰頂,能看到古時候的寧國府、池州府和徽州府的府治,所以起這個名。狐狸峰我們叫它黑虎峰。我們五溪山的四潭,指的是雙龍潭、青龍潭、黑龍潭和黃龍潭。這同一條溪流的四個深潭,潭水顏色不一樣,有青色的、黑色的、黃色的、綠色的,發大水的時候更明顯。黃龍潭旁邊有個祭雨壇,在那裏求雨最靈驗。供祭雨的果品一擺上祭雨壇,馬上就看到了雲,馬上就看到了黃龍,馬上就下雨了……”
“狐狸峰為什麼又叫黑虎峰呢?”翟力霖善於發現問題。
“有個傳說。”
“講來聽聽。”
“我聽我爺爺講,以前黑虎峰有一座和尚廟。這和尚廟裏的一個老和尚養了一條黑虎。這和尚很有本事,肚子餓的時候,看到山腳下農民的曬場上有稻穀,就在空中隨便畫一個道符,隨便念幾句咒語,那曬場上的糧食就會飛上山來,落到他裝糧食的口袋裏。那隻黑虎每天都要吃肉。有一天,老和尚有事情要下山出幾天門,臨走前吩咐小和尚每天給黑虎半斤肉吃。前三天如數給了,後三天就不給了,因為小和尚想,我自己把肉吃掉,這老虎又不會說話,師父也不會知道。再後麵的三天,也沒給老虎吃肉。也就是說,九天中黑虎隻吃到三天的肉,結果黑虎生氣了,掙斷拴它的那根銀鏈子,把小和尚吃掉了。吃了小和尚黑虎沒走,等老和尚回來。老和尚回來後看到小和尚的鞋子,看不到小和尚的人,就掉頭問黑虎,是不是他吃了你的肉你就吃了他的肉?黑虎點點頭。於是老和尚對它說,你到底還是個畜牲,你走吧,沒事了。黑虎拜了拜老和尚,一副依依不舍的樣子走了。”
“這傳說蠻有意思。”
“後來,到了解放後,老和尚不知去了哪裏,看不到他了,那個和尚廟也不知什麼時候倒了,成了一片廢墟。我姐夫的嫂子,五十年代在山上看莊稼,晚上來了一隻黑虎,來過好幾次,嚇死她了。我姐夫的哥哥磨了斧頭候那隻黑虎,結果沒砍倒黑虎,反被黑虎抓破了臉,受了重傷,剛送到縣醫院就死了。那個老和尚是歙縣人,有歙縣人來五溪山翻和尚廟廢墟,翻了個底朝天,看樣子是來找那根拴黑虎的銀鏈子的,找沒找著不知道。”
劉獵戶講得起勁,翟力霖聽得入神,起先這兩個人都沒注意到有人進了堂屋,默默坐在旁邊的長凳上。待劉獵戶看到來人時,忙起身給霍力霖介紹:“這是上海畫家,今晚剛從上海過來。他在我們這兒住了十幾年了,跟我們村的女子好,我叫小孩把他叫過來,你們兩個是城裏人,有共同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