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城老遠的地方,有個名叫南鄉的小鎮。那裏的人原本有著做生意的傳統,加上這些年政策好,大多都致了富,男人們把買賣越做越大,便紛紛向外發展了,他們把公司辦到了城裏,成了真正的老板。有的人發了大財,便開始在城裏養了小妾,人們管這現象叫“包二奶”。這部分人在城裏買了別墅樓房,把房子裝修得跟個星級賓館似的,房間裏除了二奶外,還養了品種很名貴的寵物,狗啦貓啦什麼的,這些可愛的小動物大多也是雌性,如果你願意,也可以把它們喚作三奶四奶。另一種情況卻是把原配接到了城裏,二奶送去鄉下,用錢供養著,總之是不讓她和原配湊成一塊兒,免得互相之間爭風又吃醋的,鬧出亂子不好收場。老板則很悠閑地兩頭跑著,樂此不疲。
話說在南鄉附近,有一個不算大的科研單位,是專門研究化工原料的,這個單位每年都分來幾個大學生,多是一些沒有門路留在大城市的娃娃。他們的家幾乎都在農村,心想能有個工作也就不錯了,現在社會上有這麼多下崗開不出支的呢。所以他們來到科研所還算知足,這裏沒有風吹日曬,每天的工作是給廠子裏送來的樣品做做化驗,搞出個數據之類的。剩餘的時間可以讀一點書,或者一夥人聚在一起打打撲克,下下象棋。這樣的日子短時期好混,時間久了便要生厭。一夥年輕人,整天呆在山溝溝裏,怎麼受得了呢?而且,他們的同學寫了信來,有的在深圳當了經理,有的在上海辦了自己的網站。而他們卻連上網都是被禁止的,別說上網,連個長途電話都不讓往外打,怕超標,單位要受罰的,受了罰就會影響先進集體的評選,所以不準打私人電話已經成了一個製度了。他們眼看著已經二十三四歲了,卻沒有一個人談上戀愛。有的人在大學是有戀人的,由於畢業分配後天各一方,時間一長感情開始冷淡,結果也就沒了下文。這不,我要講的故事中的主人公小斤就屬於這種情況。
小斤人瘦瘦的,皮膚白白的,頭發長長的,人老實得像隻小綿羊。他愛讀小說,滿腦子裏充滿了幻想,他原本有個女朋友叫棉花的,和他是同一個村子的,後來一塊兒考上的石油大學,而且兩個人已經在大學宿舍裏悄悄作了愛,偷嚐了男女之間的禁果。按理講這麼個青梅竹馬的關係應該是牢不可破的了,但他沒想到棉花竟在畢業前和一位大學裏很有能耐的人物睡了一覺,結果她被留校當了助教。而她原本是一直沒有落實接收單位的,這年頭女生比男生更不好找到工作。一度,他們兩人簡直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這件事當然是棉花親口告訴他的,當他聽說棉花留校的消息後是很高興的,就去問棉花為什麼遲遲不告訴他,因為同學之間都傳開了,而作為戀人的他卻還蒙在鼓裏。他就去問棉花是怎麼一回事兒,沒想到棉花竟毫無保留地將事情合盤托出,十分大方,他永遠忘不了當時的一幕。
棉花說:“小斤,希望你不要怪我,如果你願意留校的話,我再和那家夥去睡一次。我估計問題不大。”
棉花說:“小斤你別太死心眼了,這點事算得了什麼?頭一次和他睡是為了我自己,這第二次卻是為了你。你心裏要有個數。”
見小斤抱著頭,好像很痛苦的樣子,棉花就開導他:“小斤我還是愛你的,相信我的心是永遠屬於你的。那個肥豬汙了我的身汙不了我的心。再者說了……”棉花猶豫了片刻,說:“和他作的時候,是戴著套兒的,其實跟沒作區別不大的呀!”棉花畢竟和小斤有了這麼多年的感情,說完這句話就忍不住哭了。這可能是一句與事實相符的話,沒想到小斤聽了,卻很倔強地走了,不再回頭。就這麼著,小斤來到了眼下的這個科研所,他變得沉默寡言的,除了工作,平時極不合群,誰也賴得搭腔。
剛才說過了,小斤人生得瘦。這是因為他平日裏飯吃不下,心事又多,下了班就獨自一人到院子外麵的田野裏散步,或者望著田野上的一片積雪出神,一愣就是半天。要麼自己就獨自一人躲在單身宿舍讀點小說,他在上大學時就喜歡上了兩位作家,一個是叫王安憶的女作家,覺得她寫的小說很耐讀;還喜歡一個叫陳村的男作家,覺得他寫的東西怪有趣,能把個罵人的話說得像表揚人一樣好聽。除此之外,他還愛讀一點像“讀者”啦,“少男少女”啦那樣的消遣雜誌。來科研所後,那樣的雜誌也難見到了,因為附近沒有書報亭子。偶爾在誰的床上看到一本,已是被傳閱得傷痕累累,沾滿了透明膠布,看上去像個可憐的醜娃娃。說心裏話,他常常想起棉花,想起他們小時候在一起放羊的事兒。那時候的棉花多純樸,臉蛋白裏透紅,眼睛水汪汪的,清澈見底。遠不像現在的樣子--聽一位在省城工作特意繞道來找他玩的同學說,棉花現在改名叫棉棉啦,和上海一位很走紅的美女作家同名,舔人家的屁股罷了。而且,化了濃濃的妝,還紋了眼線,老遠一看像個大熊貓似的,愛穿緊身的衣服,故意把個豐滿的臀部線條展示給人看。現在她已經從學校裏辭了職,在省城開了一家美容廳,招攬了一些在社會上遊蕩的流鶯,負責拉客掙錢,大張旗鼓地幹起了違背道德的生意。不過,據說生意還挺火,她已經買了一輛二手奧迪,還打算來科研所看看小斤,敘敘舊情。聽了這位同學的話,小斤氣得鼻子都歪了,嘟嘟嚷嚷地說:“去去去,你讓她來看我做什麼?我不想見她。”他的同學也不甘示弱,讀過幾篇王朔的小說,學會了幾句北京方言,諸瞪起眼珠子罵他:“你丫事兒逼!那雞要來則來,你怎麼倒怪起我來了?奶奶個熊!”一甩袖子起身要走,卻被小斤扯住了胳膊不準離開,同學吃驚了:“你這廝想做什麼?啊?快放開我。”小斤卻不說話,揮動著拳頭朝同學的臉上砸了下去,然後惡狠狠地罵道:“你為什麼說棉花是雞?你媽才雞呢!”把個同學的鼻子擊出了血,那同學自此與之有了斷交跡象,好長時間不再往來。事後他很有些後悔,為了棉花得罪了人,你說這是何苦?罵她是雞並不為過,隻是他作為一個初戀情人的特殊身份,聽起來別扭。有些事情你心裏想想可以,但卻不能訴諸語言,嗯。
閑話少表,且說那科研所一帶原本是一片荒墳來著,過去,那個地界曾經是南鄉小鎮人死後的葬身之處,芳草萋萋,碎瓦遍地,夜晚磷火閃爍,鬼節青煙嫋嫋。有人深夜路經此地,曾清楚地聽到過女人細細的哭聲,那人乃好事之徒,加上喝過二兩貓尿,便順著哭聲尋去,腳下是濕漉漉的植物葛滕,他深一腳淺一腳,隻覺耳邊的哭聲越來越響,卻始終不見人影,正在驚奇不止之時,聽哭聲住,耳畔卻響起一個怪怪的女聲:“嘻嘻,別找了,俺就在你耳朵上趴著哩!”那人大駭,摸一摸自己耳朵,果覺一陣麻木冰冷,像一根冰根兒般僵硬了,是右耳。乃驚叫一聲撒腿即跑,跑出大約二裏多路,全身自是大汗淋淋了,站下身穩穩神兒,摸摸右耳仍涼,知女鬼還附在身上,隻好跪地求饒:“姑奶奶,姑奶奶,放了俺吧!俺是好人。”女聲嬉笑而去,耳朵複熱,回家後細細觀之,見右耳出現一排明顯的齒印。那人又駭:原來鬼是這般輕盈的啊,重量不過一張薄紙了。自此以後再不敢獨自夜行,也不再多事,徹底戒了偷窺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