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造把反[上](1 / 3)

一、混跡鄉村

1814年1月11日(清嘉慶十八年十二月初十),一個後來禍亂大半個中國的造反者出生於GD省花縣官祿布村。

如果不刻意捏造,這個人的出生應當沒甚麼特異之處:紅光閃閃,奇香撲鼻,嘴裏含塊玉或大羅天仙之類……

那都是無聊文人編織的神話。

信口胡說,騙騙人而已。

官祿布距省城廣州約九十裏,是一個偏僻的小村。

造反者本名洪仁坤,小名兒火秀。他的父親洪鏡揚在屯子裏擔任村幹部,薄有田產,境況不錯,算得上中等人家。洪仁坤行三,上麵有兩個哥哥。他的兩個哥哥都不讀書,隻有他一個人幻想通過讀書走上仕途之路,升官發財,改變命運。洪仁坤7歲入私塾就讀,14歲參加鄉試,前後一共經曆十七年,進了四次考場,卻始終連個秀才都考不中。

曆史無情地拒絕了這個寒酸的讀書人。

造反作亂是遙遠的事,眼下,洪仁坤急需解決的是如何應付他窘迫的鄉村生涯。

18歲時他在家鄉的村塾當一名臨時教師,坐館教書,教小孩子識字和基礎文化知識。這也是當時很多落第童生所從事的職業。其收入稍可溫飽,比一般的窮苦農民好不到哪去!

也可能因為鬱悶,洪仁坤染上賭博的毛病,整天泡在賭場。還有人說他曾護送煙土洋貨,往來GDGX及HN邊境,牟取暴利。

1837年,身材高大的洪仁坤懷揣路費,背著油紙傘行走在僻靜山路上,他還是去廣州,去考試。這已是第三次了。接二連三的失敗讓他的心情灰暗沉重:是我的文章不行,考官有眼無珠,還是上天非要折磨一個身擔大任的不世奇才?

不久,發榜了,洪仁坤再一次名落孫山。

洪仁坤受了極大的刺激,怏怏而歸。加之一路風寒,回到官祿布村以後就臥病在床,神誌昏迷。前後病了四十多天,蘇醒後時而唱歌哭泣,時而亂跳亂蹦,聲稱自己上了天堂,受命斬妖除魔,為人間太平天子;還不時竄出家門,拉住村裏的人高歌他“從天上學來的高天之音”。

洪家人極其惶恐。

村子裏也紛紛議論洪仁坤瘋掉了。

為了防止他外出傷人,洪的兄長用繩索將他牢牢捆在家中、並因為他發癲胡鬧狠狠地收拾了他幾頓。

順便說一句,就在洪仁坤這次落榜後在廣州街上漫無目的閑遛時,一個叫梁發的人塞給他一本小冊子,《勸世良言》,一本宣傳淺顯基督教義的書。洪仁坤心不在焉。而在當時,不論洪仁坤還是編寫者梁發都不會想到,就是這樣一本不起眼的小冊子,將引發一場綿延十數年、舉世震驚的大暴動,死亡人口高達七千萬。

在這種極度不滿的情況下,洪仁坤寫了一首述誌詩:

手握乾坤殺伐權,斬邪留正解民懸。

眼過西北江山外,聲振東南日月邊。

展爪似嫌雲路小,騰身何怕漢程偏。

風雷鼓舞三千浪,易象飛龍定在天。

不滿已經走了形。這位貧窮的鄉村知識分子,頭腦裏盤旋的已經不是什麼入仕做官,求取功名了。雄心壯誌在他的心裏膨脹成一種恐怖,王者無道,彼可取而代之。無法想象,一旦掌握了殺伐權,這位GD花縣的教書先生,會是個什麼樣子?

但願隻是一個落榜秀才的幾句瘋話……

艱難而坎坷的科舉之路。

洪仁坤大病之後,繼續躲在僻靜的小山村裏教書。他的性情有了很大的轉變,沉靜內向,不苟言笑;課餘翻閱一些曆史、地理及故事傳說。

1838年至1843年的五年間,生活頗為平靜。

——大約25歲時候,洪仁坤結婚了,妻子姓賴(蓮英),是丫髻山下九關村人。

1843(道光二十三年)年春,洪仁坤再一次來到廣州,第四次也是最後一次參加了鄉試。或許他還抱有僥幸心理,或許,他入仕求官的夢想並沒有完全破滅。試一試,沒準兒能成呢!

殘酷的現實又一次擊碎了他的企盼。

大清朝的科舉固執地拒絕了一個後來被寫入中國近代史的人,他投筆於地,慨然長歎,“等我自己來開科取士吧。”曆史就這樣鑄就了。這一年,洪仁坤31歲。

不當官就造反

1836年,或更早一點,曆史若接納這位窮酸秀才,讓他順利地通過了鄉試,再通過會試、殿試,由皇上賜進士及第,加官進爵,或許就不會有後來那場曆時十多年的農民暴動了?

然而曆史不允許假設。

應試舉子千千萬,落第書生萬萬千。中榜的皆大歡喜,不中的垂頭喪氣,收拾文具寒窗再讀,以待三年之後吧?怨歸怨罵歸罵,似乎還沒有人想到要造反。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偏偏花縣洪仁坤喊出了“等我自己來開科取天下之士吧”,這有點像黃巢。

黃巢也是個不第秀才,屢試不中,他站在長安城門前,感慨之餘,賦詩一首:

待得秋來九月八,我花開時百花殺。

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其實寫兩首言詞激烈的詩、發幾句牢騷,並不可怕,認識幾個字就能幹。別說“帶黃金甲”,就是帶導彈也沒人管。怕就怕這些豪言壯語不是瘋話。一個人如果有反叛之心,又有一定的指揮才能,網羅人材,天與其時登高一呼,可能真的會令風雲變色!

1843年,洪仁坤第四次應考,仍然落榜,自此絕了仕途之念。他與他的表弟馮雲山、另一個不得誌的鄉村塾師來往頻繁,互相勉勵。馮雲山學問很雜,精通占卜算卦,據說他從麵相上看出洪仁坤“多異相”、“有王者風”,極力鼓動他造反。

而在洪仁坤盡管屢試不中,心裏鬱悶的不得了,但要讓他揭竿而起造朝廷的反、自己當老大,他還是猶豫了……

造反可不是十塊錢吃自助餐,想幹就幹。

那是掉腦袋的事兒。

誅滅九族。

再說人家憑啥跟你幹呢?

開染坊得三分顏色,給點陽光才能燦爛?一個人不管他有多大的野心多大的抱負,單槍匹馬肯定是成不了事。

宗教

群眾的感情唯一是由宗教“食糧”來滋養的;所以,為了引起暴風雨般的運動,就必須使這些群眾的自身利益穿上宗教的外衣。

——恩格斯《路德維希·費爾巴哈與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

回到那本小冊子:

《勸世良言》。

也不知道大腦中那根筋發熱,偶然中,洪仁坤翻出了廣州街頭梁發送給他的小冊子,這一翻一找,便決定了他今後的命運,也決定了清王朝今後的走向。這本書,讓洪仁坤在孔孟之道和八股文之外知道了這個世界還有耶穌,還有上帝,以及耶穌降生救世的故事。——聯想起幾年前那場瘋瘋癲癲的大病,洪仁坤會心地笑了。他已找到有效的引爆裝置。

大約在1843年,洪仁坤把自己的名字改為“洪秀全”。因為“秀全”二字拆開,乃是“禾(我)乃人王”。

洪秀全想幹什麼,已經是和尚腦袋上的虱子。

1845年至1847年之中,洪秀全先後弄出《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訓》、《原道覺世訓》,成立了一個“上帝會”。出身鄉村塾師的洪仁坤,搖身一變成了上帝耶和華的第二個兒子,耶穌基督之弟,他來到凡間,拯救世人、斬妖除魔。

洪秀全宣稱,六年(1837)前他在病中曾接受天命,“魂遊高天”。上帝用轎子把他抬上天,兩旁有無數嬌娥美女迎接,上帝教他計謀,還給了他一個美女,做“正月宮娘娘”;教他走路“兩腳要八字排開”。

並宣揚“信上帝的人無災無難,享福無窮,天堂路通,不信上帝要被虎蛇所咬”。

隻是,除了馮雲山、洪的族弟洪仁玕,支持他的人幾乎完全沒有。

引車賣漿者流:愚氓或暴力

曆朝曆代的造反作亂者,一開始舉事,幾乎無不是在濃重的迷信色彩下展開的。高祖提劍斬白蛇。陳勝、吳廣,篝火狐鳴。張角,“蒼天已死,黃天當立”。元末劉福通,“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簡直可以編成一套造反程序。

群眾偏偏就吃這一套。

刪不得!

所以,“等貴賤、均貧富”也好,“吃他娘,穿他娘”也好,無非是一種煽動人心的發酵劑。自古以來,一個成功的造反家首先要解決的問題就是拿什麼來忽悠你,登高而招,從者如雲。

群眾確有一定的偏狹與局限:

地位卑微,沒有多少文化,長年隻知道辛苦奔波……

行為既不廣闊,見識又怎能深刻獨到?

為了可憐的一點衣食、土地,他們往往很容易輕信那些許諾並不兌現的野心家。即使死去,也不知道怨誰。這大概也是曆次大規模暴亂起崛於底層的根本原因。其中自然也有流氓無產者、亡命徒,揭不開鍋吃不上飯,造反是個死、不造反也是死,樂得渾水摸魚?

戰爭摧殘

連******都說,“革命”是“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暴烈行動”,可見,任何一次的農民叛亂都注定要在社會上引起巨大的動蕩,何況像太平天國這樣一個上百萬人參與、持續十數年、戰火席卷大半個中國的大規模暴動?

內戰的烽火所及,廬舍為墟,遍地瓦礫。其中,AH省是太平軍和清軍的必爭之地,戰場幾經易手,爭奪極為慘烈,受創最為深重。太平軍不僅沒有建立起“人間天堂”,它掀動的大海波潮退去後,留下來的卻是一種難以複原的曆史創傷。

《廣德州誌》記錄:

1860年3月(鹹豐庚申二月),太平軍侵入廣德境內,出沒不定,廣德居民或被殺、或自殺、或被擄走,以及饑餓疾病,死亡大半。1860年至1864年的五年中,百姓不能耕種,糧食嚴重短缺,山中的野菜被吃光,於是吃人,而後瘟疫流行,屍骸枕藉,道路荊榛,數十裏沒有人煙。當時廣德州民戶口約三十餘萬,太平軍離去後,隻存六千左右。

杭州府是清兵與太平軍爭奪的中心,人口死亡眾多。一次被屠殺達十四萬人。臨A縣僅存丁口八九千人”,昌化縣,“洪楊之役,民氣凋殘,垂六十餘年,未易恢複原狀”。還有杭州東部的海N縣長安鎮,“被燒房屋十之七,沿鄉數裏盡傷殘。被擄千餘,死難被殺萬餘。魚池積屍,兩岸皆平。”

戰爭使得杭州府損失人口三百萬,人口損失率為80.6%。

浩劫過後十多年,在外交官郭嵩燾向朝廷提交的報告《條議海防事宜》中,論及財賦之邦江浙一帶的土田開墾無多,或七八成,或僅五六成,還說,“皖南積屍填塞山穀,至今未盡收掩,田卒汙萊不能辟,人民離散不能歸。”

再現狂飆過後的蕭條景象。

在這場曠日持久的內戰中,究竟死了多少人?

有學者將戰前人口數據(《戶部清冊》)與1911年宣統人口普查資料進行對比,認為戰爭給ZJAHJSFJJX五省造成的人口死亡達五千四百萬,如果再考慮其他戰場如GXSCHBHN等省的人口缺失,那麼損失數至少在一億以上。直接造成的過量死亡達七千萬。

二、傳教

1844年(道光二十四年)2月15日,洪秀全離開家鄉,外出傳教。同行的有馮雲山和馮氏二兄弟。

一行由北到南,走了十幾個縣城,收效甚微。當他們來到連縣白虎墟,洪秀全打算深入到八排瑤山地區,他說:“走了一個多月,結果很失敗。這些日子你們白白跟著我受苦受累,我心裏很不安。你們還是回去吧,不要再往前走了。”

馮氏兄弟表示同意。

“那麼,你呢?”馮雲山問。

洪秀全說:“我打算再闖一闖。”

“如此讓我與你同行。”

兩人繼續往前走,過賀江進入GX來到潯州府貴縣賜穀村洪秀全的表兄黃盛均家。在這裏,二人一邊教書,一邊搞宣傳活動。結識了龍山礦工秦日綱。三個月後洪秀全見表兄家境窮困,難以長久維持,決定回GD11月30日,洪秀全回到了花縣故鄉。

馮雲山不願意回GD他離開賜穀村,在潯州府遇到一個叫張永繡的朋友,住了一個多月,於1845年2月從上古林進入桂平縣紫荊山。

孤寒到此把身藏,舉目無親也著忙。

拾糞生涯來度日,他年得誌姓名揚。

馮雲山在高坑衝張家住了將近一年,給人打短工。饑腸轆轆的日子,迫使他把讀書人的架子完全丟開,打著赤腳,光著膀子,拾牛糞,挑泥、挖土、割稻、打穀,遇到什麼幹什麼。他和鄉民一塊幹活,一塊休息,因為馮雲山為人隨和,人們都喜歡同他接近,他逐漸結交了不少朋友。

有一天,馮雲山去監生曾槐英家割稻。那是一個大熱天,他擔禾回來,放下擔子,揩了揩額上汗珠,一時高興,不覺迎風歌道:“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

曾槐英聽了問:“你讀過書嗎?”

“略識得幾個字。”

馮雲山回答說。

兩人又攀談幾句,曾槐英見馮雲山態度穩重,談吐不俗,頗為敬重。這年(1846年)冬天,他把雲山推薦到大衝曾玉珍家去做塾師。

紫荊花開

在紫荊山深處的平在山區聚集著一夥燒炭的民工。

這些人長年伐薪燒炭,衣不蔽體,生活很苦。馮雲山教書之餘,經常同他們聊天,問候饑寒,並幫助他們解決力所能及的困難。同時向炭工宣傳一些上帝會的基本教義。如貪官、地主都是妖,上帝愛護窮人。上帝是獨一真神。人人都是上帝所生,大家都是兄弟姐妹。拜了上帝,人人有衣食無災無難。

同時,馮雲山還通過曾開俊結交了曾的妻弟楊秀清。

楊秀清原名楊嗣龍,也是一名燒炭工。他五歲喪父,九歲喪母,“零丁孤苦,困厄難堪”,由叔父楊慶善撫養成人。楊秀清沒上過學,識字不多,但是他喜好交遊,富於智謀,有許多炭工朋友。

楊秀清同鄰居蕭朝貴一起拜訪馮雲山。

雲山勸慰說:

“楊兄,燒炭之業,沒有出路,長此下去屈了你的才。不如大家共舉大事,謀求一個根本?”

楊秀清說:“咱們這些人,有什麼本事幹大事。見天求個溫飽、就不錯了。”

“當今朝廷無道。我們要出頭,就得立大誌、做大事,如果你相信我的話,就有出路。”馮雲山語氣堅決:“自古以來,有不少的大人物都是從困苦中起來的,所謂英雄起自草莽!我們結成兄弟,創立‘上帝會’,發展會眾,將來一定有出頭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