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銘實在不敢相信,最終對他出手的會是平井一二。
事實上,在西行的過程中,他們的行蹤便多次暴露,以至遇到了多股劫匪。雖然這些劫匪並未占到半分便宜,卻提醒了蕭銘,萬不可掉以輕心。
在那時,蕭銘便懷疑他們當中有內鬼。小書童阿木自幼與自己一起長大,第一個可以排除。李密為人一向光明磊落,便是在書院後山的多次比試輸給了自己,也是君子坦蕩蕩,一壺濁酒訴衷腸。他的概率很小,蕭銘幾乎已經排除。至於平井一二,蕭銘覺得他為人耿直,仗義,眼睛裏容不得沙子,雖然與自己相識的時間不長,但好歹也同富貴過,不至於為虎作倀。蕭銘唯一懷疑的便是呂青梅和莊周。莊周自不必說,從自己剛一進入國子監,這個自命不凡的書院弟子便未給過自己一個好臉。他認為自己天資愚笨,並不適合修行,卻得了頭名搶了他的風頭。
還記得千秋節一夜時,在酒樓中自己便與他起過爭執。再後來,他們五人入塔修行,也就是莊周處處掣肘。後來,自己一股氣獨攀劍塔五層閣,得會劍癡老前輩,因緣際會下得了他老人家畢生的修為,更是遠遠將莊周甩在了身後。蕭銘一直認為莊周不是個度量大的人,那麼他如今完全有動機有機會出賣自己。所以,當時,蕭銘對他最是懷疑。
再就是呂青梅,蕭銘從李密那裏得知,她出身西秦巫蠱世家,尤其擅長使毒和製作人皮麵具。後者蕭銘親證過,而至於前者,想想都讓人汗毛倒豎。如此一個巫女,又是西秦朝廷的遺民,對大周持什麼態度蕭銘可說不好。若她有意匡扶西秦朝廷,那麼便有理由潛入書院,竊取機密。
當然,這些都是蕭銘的猜測,少年並未與任何人說起過。
元叔說的沒錯,在這個世界上,最難測的是人心。蕭銘實在想不到,最終對他使出陰招的會是那個看似憨厚的平井一二。
恨隻恨,自己太天真了。
怪不得自己剛剛來到涼州城,便接連發生了這麼多離奇的事情。太平道、魔殿之人接踵而來,原來是有平井一二這個內應!
可是,他為什麼要委身賣命予那妖人?
......
......
在馮唐看來,這座江湖有些薄情、有些健忘。
不然,為什麼自己立於城門前,還有這麼些沒頭沒腦的後生晚輩趕著送死?
不管你修的是什麼道,這命可就是隻有一條。是他們覺得自己活得太久了?
城門一役,馮唐一傘破甲七百一十三,雖然遠不及年輕遊學時一劍破萬甲來的風光,但在馮唐看來卻也是給自己找回了一些麵子。
馮唐看了看身邊滿是凝血的陳四,淡淡道:“你這老頭,剛剛得了金剛怒目,便殺了這好些人,直是把我的風頭都蓋過了。”
馮唐承認,正是陳四的到來讓自己回憶起了當年的許多事情。但自己不一樣幫助他找回了光明嗎?這啊,他們倆兩不相欠了。馮唐風華正茂便贏得武學第一,自然極為自負,若不是念著現在正事要緊,馮唐真想和陳四好好打一架分出一個勝負來。
正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他馮唐若連一個剛剛入得怒目金剛的瞎子都比不過,還不被世人嘲笑真的老了?
“我若不殺,你也得殺。我想了一想,這些小魚小蝦還是由我來殺的好,這樣你也好留些氣力。”
陳四顯然沒有什麼興趣和馮唐閑聊,闊步朝內城走去。
“喂,你這個家夥不厚道啊。知道魔殿那些人不好對付,就讓老夫我來。哎,我問你話呢......”馮唐將墨傘收好趨步趕了上來。
“你是聖殿僅存的祭司,魔殿的人不由你來殺,難道還要我出手?”陳四白了馮唐一眼道:“要點臉能死?”
馮唐憋了一肚子火道:“好,好,好!這些魔殿餘孽擾了我近一百年,這次我定要將他們一舉剪滅。”
“憑什麼?”
“憑我是他大爺!”
......
......
十年過去了,二十年過去了,天下第一不再是天下第一,但是你大爺仍舊還是你大爺。
這便是堂堂聖殿祭司,曾經天下第一的馮唐對如今風頭無量,江湖魁首耶律欽的開場白。
最令人驚訝咋舌的是,耶律欽對馮唐的回答竟然是--大爺好。
這樣的事情若是傳將出去,用不了多久就會被謄寫在小冊子上,在街坊間傳遍開。到了那時茶館裏、酒肆中就會有無數癡男怨女磕著瓜子喝著小酒慨談當年涼州城一役的場景。而那句經典的‘天下第一不再是天下第一,但你大爺仍舊是你大爺’也將會成為不少長輩倚老賣老的法寶。
這兩個新老江湖第一,也太不講究格調了吧?
從進入涼州城伊始,一切便都掌握在耶律欽手中。書院五人布下四方陣在他意料之中,仇瘋、奉族、納尼三人破陣是他授意,平井一二的反戈一擊當然也出自於他的手筆。
他甚至已經感覺到百步之內某個陰暗角落裏,躲著不少淨天境界的強者。
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但是馮唐的到來還是讓耶律欽有些驚訝,畢竟他也算自己的遠房大爺啊。
不過,便是在場的這些人全部加在一起出手,自己也穩操勝券。
換言之,隻要夫子不登壇,便是天王老子來,也奈何不了他魔宗行走。
這份自信,來自於浩漠境界的武學修為,來自於那柄飲血無數的鳴鴻刀,來自於近十年天下第一傲視群雄的霸氣。
耶律欽微微一笑,拍了拍身側徐安的臂膀道:“老大爺,您怕是還沒見過這個孩子吧?侄兒還想清理完這些瑣事,帶他去拜訪您呢。”
耶律欽神態十分輕鬆,他輕鬆是因為他自信,他自信是因為他有絕對的實力。
自己的這個遠房老大爺確實曾經做過江湖魁首,是世人豔羨的天下第一。但那卻是好幾十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整座江湖天翻地覆,莫說魔殿重新興起,便看那些昔日半死不活的小門小派,如今不也有許多闖蕩了出來?
如今他二人真要動手,自己有十足的把握在百招內取下對方的首級。
老子管你是不是我大爺!
馮唐本想捋捋胡子,學學傳奇筆記中武學前輩的樣子倚老賣老一番,但一想到這些年自己保養的好,麵皮竟是還似及冠時水嫩,便真是哭笑不得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孩子落到你手裏怕也是沒有回頭路了。”
陳四瞥了一眼這個自負到極致的魔宗行走,冷冷道:“既如此,某也隻能替天行道,將他連你一起鏟除。”
耶律欽隻覺好笑:“你不是那個亡了國的南陳遺孤嗎,我記得你。哎,你不是瞎子嗎?什麼時候又能看清了?”
“我入金剛怒目了。”
陳四對耶律欽的嘲諷不以為意,隻輕輕挪移了身側的那個拐杖。
金剛怒目?
耶律欽略一思忖,便明白了陳四的意思。佛教大金剛譬喻堅固、銳利、不滅,號稱能摧毀一切。若是自己沒記錯的話,這金剛怒目不過是淨天偽境罷了,連淨天修為都達不到的野狗,就想伏魔斬妖,替天行道了?
“善哉,善哉,施主為何如此自欺欺人?”報國寺住持渡厄大師踱步而出,沉沉道:“貧僧坐枯禪坐了三十載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那便是人終究不能勝天。施主這樣強行逆天而行,就真的不怕遭天譴嗎?”
耶律欽拍了拍徐安,笑道:“宗主啊,你可看好了,這個便是號稱密宗第一人的渡厄法師。嘖嘖,若是某猜得不錯的話,該是入了淨天境了?嗯,淨天境加上大金剛護體,距離浩漠也就是一線之差,戰時說不準還真能越劫。”
“好,好!還有什麼人來了就別藏著了,趕緊出來和大夥兒打個照麵!”
耶律欽麵容猛地變得狠厲,右手揚起,袖口內轟出一道紫色罡氣,生生將身後弄巷巷口炸開。
一陣煙塵飄落後,隻見得秦雅、元正卿緩緩走出。
“元叔!”
蕭銘見元正卿走來,十分激動。他自打逃出京畿便一直與元叔相依為命,在某種程度上,元叔甚是可以算做他的義父。如今身處如此陷境卻能見到元叔,少年至少已經心安。
“嘿,傻小子,乖乖待在那裏別動,等老夫結果了這個妖孽再來與你聊!”
元正卿說完衝耶律欽擺了擺手道:“臭小子,今天這麼多前輩來為你送行,也不枉你這江湖魁首的身份了。你有什麼遺言就趕快說出來,別到了要形神俱滅的時候再哭鼻子求老夫放你一馬。”
“哈哈!”耶律欽仰天大笑:“不過是一群淨天上境的軟腳蝦罷了,真以為能奈何的了我?來,本座便讓你們一起來,看你們究竟能撐上幾招!”
元正卿卻是不再與他廢話,衝身側的秦雅擠了擠眉:“師妹,該你出手了。”
秦雅冷冷的掃了一眼元正卿,漠然道:“矯情。”
......
......
秦雅單臂揮動,在身前劃了一個圓。
以這個圓為界限,耶律欽等魔殿之人在圓之內,而包括符陣在內的眾人皆是處於圓外。
她剛剛分明是使出了諄氣功,一念淨心,畫地為牢。
“心牢!嘖嘖,老婆娘,你果然有兩下子,隻是不知道這玩意靈光不靈光,別是什麼唬人的障眼法,那就著實沒意思了。”
秦雅也懶得與耶律欽抹嘴炮,隻道:“是不是障眼法,試過便知道了。還請出牢一試!”
還請行走出牢!
她這句話說得斬釘截鐵,便是耶律欽都下意識的一陣震顫。
不過,他到底是魔宗第一人,獰笑了一聲,便足尖一點,踏飛而來。
“狂妄婆娘,還不受死?”
耶律欽一擊而起,雙手收攏至下腹,蓄力待擊,他那身繡了山水蟲魚鳥獸的上好蜀錦袍子也因為氣勢暴漲而鼓漲了起來,遠遠看來霎時恐怖。
魔宗行走一拳轟出,攜裹了萬鈞氣勢,如潮氣機順著袍袖席卷而出,看這架勢,便要催山攔江斷海。
耶律欽疾馳而至,這必殺的一拳卻在距離秦雅麵門僅僅一寸的地方遇到了另一股氣機的強烈反噬,被硬生生的彈了回來。
耶律欽連退了七步才站穩,看了看手掌上的黑煙,冷笑道:“有趣,有趣,心牢還真不是吹的。”
這尊連神明都要敬畏三分的魔頭竟是闔上雙目,盤腿坐了下來。
便是如此,牢外之人卻是沒有敢趁勢衝出,亂其心猿的,足以見得耶律欽武學修為的深不可測。
這魔頭端坐在一氣機形成的黑色蓮花台上,呼吸吐納,在識海中領悟那尊無形的牢房。
遠古時期,古六安國始祖東夷族首領皋陶號稱清臉鳥嘴,鐵麵無私。他有一隻獨角獸能辨別誰是有罪的人,皋陶審理案件遇到疑難時,就牽來神羊斷罪,凡是有罪之人,就會被其打入一柴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