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理成章的還有白瓦的出現,一隻棱角分明的狗。它與詹卜一起從後山林子裏出來,與太平有幾分相似,或許瓜藤瓜蔓牽扯蔓延,它倆還沾著一點點共同血脈的親,遂境地與命運都如出一轍。
在她家,詹卜占領椅子以上的所有空間,而白瓦享有椅子以下的領地。白瓦喜吠,它時常立在門口,兩條後腿著地,兩條前腿指天,伸長脖子使勁地衝路上的一切移動的事物吼叫,臘喳雀時不時在空中搖晃幾下,饑渴的樹時不時抖落滿眼暗淡的灰塵,白瓦仍然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直到有一天,野狗們的狗王來到它身邊,當狗王健壯如獅的側影投落在地麵時,整個世界與白瓦形成了一種一與無窮的對比。這不能算是單挑,因為狗王隻是稍一伸頸,往白瓦的脖子上蹭了蹭,白瓦便從世界上消失了,它甚至還沒來得及操戈應戰。
詹卜也許知道,白瓦心中的假想敵。詹卜也許還猜想過,白瓦設想過無數次與狗王戰鬥的場麵,並且將它演繹得有聲有色、有起有伏,有踉蹌撲地的慘敗也有人仰馬翻的大獲全勝。但是卻唯獨沒有想過這一天會殘陽如血。
這一天殘陽如血。
教堂終於被批準新修。它久遭廢棄,身形佝僂,但是人們不難從這軀年老的身體裏找到它昔日也曾高大魁岸的影子來,然而現在,它隻是像個小孩似的蜷縮在路的盡頭,顯得可憐而無助。唯有貓,一群流離失所的野貓冒昧地闖進去,充當需要救助的信徒。這難道也是命運循環的另一種形式?
教堂外的泡桐樹漫長地排列,夏秋之交,紫色花冠密密匝匝,淡香縷縷騰起,宛若另一種炊煙。疏鬆的木質可用來製作樂器,揚琴聲、柳琴聲,風都能將它們奏出。今後,這兒將是貓群曾經向往無限的區域;從前,它們在此自若地穿梭、靜臥,竟也像一群有罪之人麵向世間的悲喜禍福吟誦經典。
野貓被驅逐出教堂。這些隱匿的野貓大概為了避禍,一向就有裝聾作啞的偽裝,除了下雨的夜裏,它們都保持緘默。天長日久,在耶穌的寬宥下形成自我保護的心理積澱,訥於言而敏於行。
一根根粗大的水泥鋼筋柱堆積在教堂門前,隻有水泥和油漆送進去,風吹不進去,臘喳雀溜不進去,眼神繞不進去。
再以後,詹卜很少回來。偶爾回到家裏,便渾身是泥,射出來的目光,也盡是泥水的渾濁,人類也變得麵目模糊,不知為何物。那些野貓落魄如野草,再也找不到本質的泥土,至少再也不能找到長植物的土地了。
每到暮時,祖母便捧著佛經誦讀,祖母是識字的,總是對她的小孫女念叨佛經能防止千瘡百孔的靈魂出竅。她的小孫女不解,人們不是都宣揚要觸及靈魂,為什麼還要套上庇佑的鎧甲呢?
祖母閉目不答,詹卜在一旁打著噴嚏,連貓也不曉得自己是誰了。
貌似從那個黃昏起,詹卜每到這個時刻就會打噴嚏,以後的那些個黃昏,便是這樣的同一個黃昏。祖母見狀,便會起身到冰箱裏拿出凍了兩天的魚麵團,搗糊,倒在詹卜麵前的藍邊碗裏。它隻吃冰冷的食物。
她總覺得貓群沒跑遠。要不附近的居民怎麼依舊將垃圾分為兩類?不是回收與不可回收,而是剩菜殘羹與不可食的物體。下雨的夜晚,貓叫聲隱隱約約,潛伏在時間的縫隙裏。有一次,她從窗探出頭,隻見一隻隻貓挨個跳進水泥鋼筋中間的空隙中,還真像其他人說的,像一朵朵花瓣在黑暗中悄然跳躍。她使勁揉揉眼,她不知道,那依然是她的想象呢,還是她的記憶在關鍵一刻的回光返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