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朝雲初(3 / 3)

展三傾劍眉一挑,將白底綠紋的荷包徹底收進自己懷裏:“那就帶我去你家,我問你家裏人討錢。”

“我家?我家可遠了……你怎麼會為了這麼點錢去我家呢,連路費都不夠……”

“沒關係,我閑得慌。”展三傾拎著領子把人拽近身,輕鬆得仿佛拎著一隻小雞,“說說吧,你家在哪個方向?”

小賊眼珠轉了幾轉,抬手虛虛向南指。

“蜀州?”

沒等展三傾盤問,範玉成先插了嘴。他方才一頓伸張正義付流水,反成了倒打一耙的惡人,正因錯信小賊而羞惱,因此對她的答話格外敏銳:

“福遠鏢局的鏢車剛剛是往北走的,他們說昨天在城裏見過你,說明你們一直同路,怎麼你家倒在南邊呢?”

小賊胸脯一挺,凶巴巴道:“我本來就是從家裏偷溜出來玩的,不行嗎!”

“行,怎麼不行呢。”展三傾為這意料之外的收獲心情大好,語調輕鬆,“上路吧。”

範玉成趁機湊了上去:“大俠,你帶我一個吧。”

小女賊對這個沒本事又愛管閑事還嗆她的窮書生很沒好感:“憑什麼啊?你誰啊?”

“我也要入蜀州的,咱們同路嘛——”範玉成忽略了叉著腰生氣的小姑娘,轉到展三傾身前,還是那副陽光燦爛的笑臉:

“你看,今夜咱們翻不過這座山,八成要在山裏過夜的,多個人多個照應對不對……”

“嗤——”小姑娘沒忍住笑出了聲,“多個照應?你剛才是不是沒看出來那幫練家子為什麼對我的債主大俠這麼客氣?她這樣的高手,需要你照應?”

範玉成還要說什麼,展三傾已經抬手掏了掏耳朵,表示被這兩個人吵得頭疼:

“入城的路隻有這一條,不知道你們倆在爭什麼。別吵吵了,趕緊走!”

小姑娘衣領還拎在展三傾手裏,被迫半拖半跑地跟了上去。她雖走得狼狽,仍不忘回頭衝範玉成做個鬼臉,用口型罵道:呆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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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下午,範玉成一直在和半路遇到的這小姑娘鬥嘴。

他此時已經知道了,小賊名叫蘇木,家住益州,因為跟家裏長輩吵了架,賭氣之下才離家出走的。

“我覺得你還是不老實,這能是實話嗎?”範玉成嘀嘀咕咕,“益州離蜀州好遠呢,你一個小姑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能一個人走到這兒?”

蘇木毫不留情地回懟:“你一個書呆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還不是照樣從長安走到了這兒!”

“我會寫字啊,我可以給別人寫信作畫賺錢,你會什麼?”

“她可以偷。”獨自走在前麵的展三傾,終於回過頭參與了兩人的熱烈討論,“傻子,你摸摸自己錢袋還在嗎?”

範玉成聞言向懷中探去,果然什麼都沒摸到。再一看,蘇木正得意地晃著他的破錢袋。

“你你你……你什麼時候拿的!”

“剛剛你去溪邊汲水,她扶了你一把,趁那個時候拿的。”展三傾搖搖頭,覺得很無語。

蘇木臉上的得意稍稍收斂,添了幾分諂媚:“展女俠真是慧眼如炬!你是什麼門派的啊?我怎麼不知道西南還有你這號人物呢?”

展三傾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抬頭看了看天色:“太陽快下山了,找個地方休息過夜吧。”

今天的晚飯是展女俠拈了石子隨手打中的野兔,範書生氣喘籲籲跑著去灌木叢裏把死兔子撿回來,再由慣偷蘇木姑娘打理後,架在火堆上炙烤。

範玉成瞪著大眼,目睹蘇木變戲法般從懷裏一樣一樣地往外掏佐料:細鹽、孜然粉、麻椒粉、辣椒粉……還有一些他叫不上名字來的西南特產香料。小姑娘掛在身前身後的繡花布口袋,竟沒有一個是閑著的。

“嘿嘿,姑奶奶花了一錠銀子,怎麼可能隻買糖人糕餅呢。傻書生,學著點!論起出門在外,你還太嫩!”

展三傾在樹下躺得舒服,非常自然地接過範玉成遞來的兔肉和蘇木遞來的水,甩手掌櫃當的心安理得。

吃飽喝足,三人很快便各自歇下了。範玉成君子作派十成十,躺得離兩個女人甚遠,中間還隔上了一堆用剩的幹柴。蘇木臥在展三傾旁邊閉著眼,胸腔裏心髒狂跳,默數著身邊人的呼吸。

根本數不出啊……她一息與一息之間哪有間隔!明明瞧著也就二十來歲的人,怎麼會有這麼深厚的內力!

因為無法通過呼吸節奏判斷展三傾睡了沒有,蘇木極為謹慎地熬到了天將明。

這是一天裏人最疲憊的時候,她又在展三傾的水裏下了藥,就算再怎麼武功高強,肯定也該倒了吧!

蘇木小心翼翼地探出頭,輕喚道:“展女俠?”

沒有回複,身邊的人背朝她,躺得安靜。

她慢慢挪到展三傾對麵,從她懷裏取出了自己的荷包,又盯了許久,終於確定,展三傾是真的睡了。

蘇木再沒猶豫,把荷包收好,轉身朝來路疾速跑去。

直到天色大亮,跑得筋疲力盡,她才緩緩靠在路邊大樹上,喘著粗氣休息。

摸出白底綠紋的荷包,蘇木嘿嘿一笑,自言自語道:

“誰要帶你回去?不就是一錠銀子嘛,大家都是出來混的,這麼小氣!給你用的是最頂級的迷藥,也算配得上你高手的身份啦!姑奶奶闖蕩江湖,能隻靠偷東西嗎?”

“嗯,確實。”樹上忽然傳來一聲低笑,緊接著一個黑影飛身而下,飄然落在蘇木跟前。

展三傾臉色平和,語氣裏甚至帶了些調侃:“整整一錠銀子,哪能隻買些日常佐料和零食呢?蜀州的物價,肯定沒這麼高,配藥花的才是大頭吧?”

蘇木見鬼一般連連後退:“你……你怎麼可能……我放了那麼多……”

“因為我沒喝啊。”展三傾背著手,遺憾地咂了咂嘴,“你腦子不錯,但是眼力不太行。那杯水,我倒了。”

折騰了一宿沒敢睡覺的小姑娘,此時終於情緒崩潰,直接癱在了地上:

“你這不是耍我嘛!大俠啊,你都是這麼厲害的大俠了,你說你跟我一個乳臭未幹的毛孩子較什麼勁!你肯定也不缺那點錢,就高抬貴手,把我當個屁放了吧!”

展三傾靠在樹幹上,好整以暇地揉著額角,一直等到蘇木哭夠了,才輕飄飄地補上一句:

“不放,一碼歸一碼。我是不缺錢,但你欠我錢,得還。”

“你又不知道我家在哪裏,我給你亂指你不是也沒辦法嗎!你們這種大俠時間多麼寶貴,別浪費在我身上了!”

“我不是什麼大俠,也沒別的事可做。你要是亂指,我就當遊山玩水。你烤兔子的手藝不錯,帶在身邊給我做個免費的廚子,不算虧。”

蘇木還要開口,展三傾卻已經懶得聽了。她抬手一指,直接封住蘇木的穴道,而後扛著人往昨夜休息的地方走去。

初升的朝陽躍出雲層,肩上的小姑娘垂下來的雙臂一晃一晃。展三傾從她兜裏再次摸出月白的荷包,手指撫過上麵的綠葉紋路,嘴角上揚。

原來你,果真在西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