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抗和麗戰扶著維娜上了陪樓階梯,她艱難地動著腿,慢慢地挪進了阿秀的房間,坐定後,細細打量著房間裏的床、椅子、箱子,還用手摸了摸箱子上麵的灰塵。維娜喃喃地說,阿秀在這裏住的時間長,一輩子啊,這屋裏都是她的味道。那時候,阿秀每年都到二龍墳上燒香,大年三十還去給他送燈,直到她八十歲那年去世,她沒去,她說她要去陪二龍了,臨終前交代我,把她埋在鼓浪嶼。唉,這島太小,哪裏還有她的地方,墳場都擠滿了人,就把她葬到廈門了。我死後也要去廈門的,向子豪也埋在那裏。畢竟啊廈門不遠,就在對麵,我們隨時可以回來。
說完維娜這時盯著一隻舊箱子說,那是阿秀的箱子,給我,打開吧,打開。麗戰把箱子打開了,裏麵裝著阿秀年輕時穿過的旗袍、二龍的一頂破帽子,還有她手織的一條鏤花的長圍巾。維娜摸著這些舊物說,這條圍巾,是阿秀給二龍織的,可惜沒織完,二龍就離開了她,唉。
麗戰這時翻動著箱子說,媽,這裏麵還有你和秀姑的照片哩。
維娜拿了相片,一臉皺紋舒展開來說,那時候多年輕啊,阿秀生得好看,她總是誇我長得漂亮,你看她,這眼睛,這臉蛋,多清秀,嘖嘖,有人說我和她很像,是不是?
麗抗麗戰看著相片說,你們兩個感情真是好,難得,沒想到秀姑的一生這樣平淡而又傳奇,不過,有些遺憾,幸福太短暫。維娜自言自語道,短暫卻讓她回味了一生,她說夠了,知足了。這一輩子無論發生什麼事,阿秀的內心都是堅定平和的。她啊,就是死心眼地一直待在陪樓裏,從來都沒有離開過,沒有想過改變身份,也沒有什麼要求。她安分守己,知足而樂,待人真誠,為人友善,我佩服她,也時常想念她。直到現在,我也沒有覺得阿秀離開了我,她隻是先到天堂裏等我。維娜欣慰地說。
從陪樓下來,維娜嚷著要去主樓她的房間。麗抗擔心她的腿走不動,便說,算了,改天再來吧。維娜的臉色一下變了,她指著樓上說,上麵,上麵有我的鋼琴。
麗戰扶住她說,走走走,我們上去,鋼琴在上麵哩。維娜這才緩和語氣說,是啊,鋼琴在上麵,我得看看去。
幾個人幾乎是把維娜抬到主樓上去的。當她走到鋼琴前,臉上立刻紅潤起來,喃喃地說,這琴原本不是我的最愛,可惜那台老琴被紅衛兵砸了,這是向子豪家的鋼琴,它也陪伴了我幾十年。小嶼,你彈給我聽聽。
小嶼坐在了鋼琴前,彈了一曲《童年的回憶》。
維娜說,琴音還跟從前一樣,不錯,讓我也試試,都兩年沒彈了。維娜拘樓著身子,把刻滿五線譜似的雙手放在琴鍵上,然後,輕輕按響琴鍵。琴聲慢慢散開,在空空的房子裏飛舞,穿越。她彈的是那首她和阿香都愛唱的閩南歌《望春風》:獨夜無伴守燈下,冷風時麵吹。十七八歲未出嫁,見著少年家。果然標致麵肉白,誰家人子弟?想要問伊驚呆勢,心內彈琵琶。想要郎君作旭婿,意愛在心裏。等待何時君來采,青春花當開。聽見外麵有人來,開門該看覓。月娘笑阮憨大呆,被風騙不知。
維娜沉浸於歌中的意境中,彈著彈著,突然雙手離開琴鍵,輕輕地唱出了聲。
唱完後維娜開始深情地回憶她小時候詩意的生活。她說道,小時候,我最記得夏天的夜晚,走在鼓浪嶼小路上,那些從住家窗口裏逸出來的琴聲,鋼琴、小提琴、大提琴混合的旋律,真是美妙動人,我總是放慢腳步駐足聆聽。有時候在家做作業,耳邊也全是各種音樂在繚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