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猜我在哪？”電話裏傳來陳劍爽朗的聲音。
“珠峰之巔（豬瘋之癲）？”李林答。
“你怎麼罵人。我跟你說認真的。”每個時代都會誕生一些俏皮的話。
“你在哪都好，就是別出現在我麵前，不然你可能會挨我揍。”李林笑笑說。
“為什麼我要挨揍，你又不會揍人，你隻會”陳劍話沒說完，被李林打斷。
“陳劍！”李林知道他要說什麼，“說事兒。”
“哦哦，我在你們廠大門外，門衛大叔不讓我進去，說是得有廠裏的人來領我才能進去，你快來帶我進去。”陳劍很聽話地說事兒。
李林有點無奈，突襲這種事確實是陳劍能幹出來的，掛了電話拿了鑰匙和錢包，出門去了。
遠遠的，李林看到鐵門外站了個人，於是小跑過去，那人看到他後激動地揮手，傻裏傻氣的。
“林寶，林寶。”陳劍在鐵門外開心地喊著。
“張叔，我出去一趟。”李林對門衛大叔說，自己開了小鐵門。
“你這個同學啊，死纏爛打地讓我偷偷放他進去，要是背個包我都懷疑他是來炸廠。”門衛張叔是個愛說笑的人，也是看著他們這些孩子長大的。
“張叔您是對的，安全生產責任重大，閑雜人等不得入內，我出去啦。”李林順手把小鐵門關好鎖上。
“他們要是不放你出來我就炸。”陳劍從剛才到現在嘴角就沒合攏過，開心，這是李林生活的地方。
“你來幹嘛？”李林問，想著該帶他去哪，廠外這條街沒什麼可以玩的地方，都是五金店、動感地帶營業廳、銀行、早餐店。
這一問，陳劍的臉色迅速變了，不高興地問：“我不能來嗎？你不高興我來嗎？”
“啊？沒有。”李林意識到自己剛剛那句話確實聽著讓人不舒服，人家大老遠地跑來，“我是說我們這片什麼都沒有，怕你無聊。”
“我不是來玩的，我就是想見你。”陳劍說。
這孩子，怎麼情話說起來一套一套的，自己看了那麼多年的愛情寶典都沒學會。
哎，去哪呢？
“去網吧嗎？”李林問。
“不去。”陳劍有點生氣，本來他覺得無論去哪裏都好，隻要能跟李林待在一起就行，但現在他不高興，他不想去有其它人的地方。
“那隨便走走吧。”李林尋思著陳劍得幾點走，過了十二點沒有去市區的車，打車嗎？
以前廠的對麵是片農田，還有小河，不知道小河還在不在。
陳劍跟著李林在雜亂密集的私人房中間穿梭，兩分鍾後，陳劍覺得自己不可能靠記憶再走出去，雖然他家也是城中村的私人房，但排得整整齊齊的，直走就能出去，這裏像迷宮，他得跟緊了。
“變化好大，以前那邊不是有一排苦楝樹嗎？一棵都沒有了。”李林自言自語地說，陳劍估計在生氣，他不打算哄他，但是還是得緩和一下氣氛，既然大老遠跑來了，地主之誼是不是得盡一下。
“河都沒了。”李林說。
小時候這條小河清澈見底，夏季很多大人小孩都來遊泳，李林跟同學來過幾次，他不會遊泳所以玩得並不歡樂。
在水裏失重的感覺太可怕了，水藻的觸感太可怕了，龍蝦的鉗子太可怕了。
他害怕的東西特別特別多，屬於那種心裏很沒有安全感的人，一個人的安全感往往來自童年，來自家庭。如果他的爸爸能帶他來一次，隻要一次，他都能爭取把遊泳學會了。
小河邊長滿了野草，裏麵的水已經不流動了，擠滿了水葫蘆，開著紫色的花。李林挺喜歡這花的，形狀像菠蘿，不是暖色，是藍紫的冷色，每一小簇中有一片花瓣像孔雀的羽毛。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一步踩一下試探腳下泥土的硬度，萬一淪陷了呢，一腳泥多難受。
“你要幹嘛？”陳劍問。
李林沒回答，腳踩到水邊的草地上，把手伸向陳劍，說：“你拉著我。”
陳劍抓住李林的手，李林半蹲，這花莖軟綿很難摘斷，把一整株水葫蘆都拉了上來，旋轉著擰下花之後又把根葉拋岸上。水葫蘆非常爛長，對水質影響不好。
摘下的花往陳劍麵前一遞，說：“送你。”
本來想著自己有女朋友的話，一定會送她各式各樣的花朵，告訴她每種花的花語。現在看陳劍還得抬頭，哎。
這水葫蘆的花語：此情不渝。他們是不知道的。
陳劍有點愣愣地接過花，看看手中的花又看看李林，陽光下李林真好看，不對，任何時候下的李林都好看。剛剛不好的情緒一下拋到了九霄雲外。
“林寶。”陳劍喚了聲李林。如果二狗送花給他，他就拿花打爆二狗的狗頭。
“嗯？”李林等他說。
“今晚可以在你家過夜嗎？”陳劍問得小心翼翼，現在才開始覺得自己這樣不請自來可能讓李林難為了。
李林跟他對視，陳劍真的很傻很好懂，比打麻將玩撲克都好懂，“我家沒地方給你睡，招待所行嗎？”
“睡你床不行嗎？我睡你房間地上也行。”陳劍說。
李林想了想，說：“行吧，晚上帶你睡樓頂，就是會有蚊子。”
得到了允許，陳劍立馬笑逐顏開，低頭聞了聞花，沒味道，伸手搭在了李林的肩上。
李林不喜歡這樣勾肩搭背的，像二賴子，廠裏麵的同齡人都不會有這種動作，但他沒有說，男生之間這樣很正常，至少比牽手親吻正常。
太陽變得毒辣，在路邊隨便吃了點東西回到李林家。
李林的媽媽跑車多半是去三天休息兩天，自從他倆說離婚之後到現在都沒回來過。他的爸爸工作性質和何乙爸爸的不一樣，何乙爸爸是搞科研的工程師，他爸爸則是常年應酬，什麼部門其實他也不懂，就是經常很晚才回家，有時甚至不回。
白天，李林會把沙發床疊回成沙發，折好的夏涼被和小枕頭放在沙發一頭。
進門後，李林指指沙發說了聲坐，陳劍就老老實實坐在了木沙發上。說實話他有點緊張，很擔心李林的爸媽會不喜歡自己。
李林從冰箱拿出半個西瓜遞給他，又到廚房拿了兩個勺子，開了電視。
遞了勺子給陳劍，一手扶著西瓜，挖了開始吃。電視放的是還珠格格。
從進門開始，陳劍的目光一直跟著李林。
“第三部不好看，人都換了，還好我的晴兒沒換。”李林邊吃瓜邊看電視邊說。
“你的什麼？”陳劍沒有吃瓜，還在看著李林。
“我的晴兒。”李林看了陳劍一眼，“我小時候選老婆的標準。”
“老婆？”陳劍大聲重複，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心髒收縮了一下，他的林寶想要老婆！
“嗯，你小時候喜歡誰，這裏麵的。”李林抽了張紙巾墊桌麵吐西瓜籽，把垃圾桶挪到陳劍麵前，“吃西瓜，很冰很甜，我來拿。”
說完把西瓜從陳劍手裏拿了過來，確實冰，又抽了幾張紙巾墊手上。
陳劍沒能從老婆這兩個字抽身出來，此刻在他的想象裏，李林的老婆是穿著婚紗的自己。
見陳劍沒說話，李林知道他又在胡思亂想了，解釋到：“小時候小時候，小時候誰沒想過這些。”
“我就沒想過。”陳劍說，“為什麼是那個女的？”
“晴兒好啊，小燕子太鬧騰，紫薇太愛哭，晴兒最理智，要不是晴兒，這幫人不知道死幾回了。”李林拿起遙控器換台，也不知道自己小時候為什麼什麼都看得下，大概因為電視機是自己唯一的夥伴吧，新聞聯播他都看得很認真。
太鬧騰太愛哭，不理智，這不就是自己嗎？陳劍這次反應挺快的，缺點全占了，情緒掉到了冰點。
“你怎麼不吃？不喜歡西瓜？”李林問。這個小夥子從進門到現在一直悶悶不樂。
“你吃，我不想吃。”陳劍也覺得自己這樣鬧情緒不對，他得開始變得理智些，好讓李林喜歡上自己。
他對電視沒有興趣，打量著客廳，天花板老式吊扇還在轉，餐桌不像經常使用的樣子，電視組合櫃兩邊很多書和雜誌，影碟機，玻璃茶幾，壓著照片，照片？
小時候的林寶，太可愛了吧，黑溜溜圓滾滾的眼睛，紅潤的小嘟唇，旁邊一定是他的媽媽，非常大氣非常漂亮，林寶跟他媽媽長得真的是一模一樣，大美人。
一張泛黃的剪貼報，一個小孩卡在陽台外的晾衣杆上？陳劍認真讀完了報紙上的內容，沒有笑，沒有問，一股情緒堵在胸口。
“你房間是哪間？”陳劍想找點話題，眼神在兩個關閉的門看了個來回，猜不出是哪間。
“就這間，客廳。”李林拿著勺子的手指了指沙發。
“嗯？客廳？為什麼？”陳劍轉頭看向李林，一臉震驚。
李林指著兩個房間的門給陳劍介紹：“這間我爸的，這間我媽的。”
陳劍突然眼睛紅了，這情緒來得凶猛，給李林看傻了，他放下西瓜，抽了紙巾按住了陳劍滑下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