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8章 飄逝的紅綢巾(7)(2 / 2)

洞房裏隻剩下一對搖曳的燭光。羅丁也被灌得酩酊大醉,迷迷糊糊中,他的眼前現出一團紅色的光暈。定睛一看,那是一條紅色的綢巾。多麼熟悉的紅綢巾啊,從他第一次看到它的時候,它就仿佛把他人生的一部分給包裹了起來。隻是在他的心中那一條紅綢巾早已經飄落了,他不相信還會留給他人的一生中隻被揭開一次的神秘……他的手顫抖著,他幾乎懷著絕望的心情……但是,他看到了她。沒錯,是她,他們對望著。那是兩道互相凝視的目光。過去,那兩道目光好像是電流似的互相排斥的兩極,它們還沒有相碰的時候便首先想到必須趕快逃離,那種快速是用零點零零零幾秒的單位來計算的。可是這一刻,再也沒有這樣的擔心了。因為在這個世界裏,除了他們之外,再也沒有別的任何人。他們既可以把他們的目光交織在一塊,也可以把它們焊接成一團……在這個世界裏,他們獲得了兩張蓋有公社大印的結婚證,而在那莊嚴的婚禮上,黨支部書記替他們祝辭,民兵們舉槍為他們歡呼……

那紅綢巾飄拂著。

羅丁站在縣醫院的草坪上一串排得長長的隊列中。他們是等待體檢的考生,周圍是前來助興的親戚朋友。考生們一個個都很興奮的。因為他們參加了“文革”後第一屆的全國高考,並且都考在最低錄取線之上。這樣子,他們便可以被稱作是人才了。因為競爭是那樣地激烈,在積蓄了十幾年之後不知有多少人在準備脫穎而出。

羅丁屬於高齡考生。他們當中最年長的幾乎可以當年輕考生的爸爸或媽媽。可以想象羅丁是多麼地慶幸自己搭上了“末班車”。由於他幽居深山,訊息閉塞,等到他聽到消息趕到公社去報名的時候,離參加高考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可是沒想到七考八考的,他的名字居然寫上了公社的光榮榜,山溝溝裏飛出一隻金鳳凰。隊裏很重視這件事,聽說體檢不是那麼簡單,決定派修梅陪羅丁一起下山,負責後勤什麼的。其實不用隊裏派,修梅也肯定會跟出來的。

好端端的一個羅丁被卡在血壓這一關上。他的舒張壓老是超過140。護士叫他安靜點,可是他越來越不安靜。想到這一生中的最後一次機會恐怕就要這樣地失去了,他的血壓反而猛漲。

護士是個好心腸的姑娘。她尤其同情像羅丁這樣劫後餘生的秀才。她沒有一下子打了“×”號,而是拿了表格去請示護士長。護士帶了好消息回來說讓羅丁破例再測試一次。不過她示意羅丁在一旁休息一陣,讓自己安靜下來,否則就是再測試幾次也沒用。護士還把讓自己安靜的方法教給了羅丁,就是什麼也不想的隻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腳底下……羅丁看到護士這麼好,心裏一激動,看樣子血壓又在漲。修梅急得不懂得如何是好,她隻是一個勁地對那護士說道:

“護士阿姨,你太好心了!你真好……”

“沒啥,咱護士長才叫好心呢……”

“你得替我謝謝護士長大嫂……”

那護士笑了。

“我們的護士長還沒有結婚呢!”

最後還是不行。血壓是一門科學,它並不由於主觀的因素而上下起伏。護士拿著筆對著體檢表,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才好。她又跑去請示護士長。

最後護士長決定親自替羅丁測試一次。護士生怕這消息會惹得羅丁的血壓繼續上升,於是隻是若無其事地讓羅丁再一次伸出手臂,同時像哄小孩子似的再次設法把羅丁的注意力隻集中到腳底下,她還說那樣子會有一個昏昏沉沉欲睡非睡的感覺。

不愧是護士長,她來了之後三下兩下就把血壓給測完了。

“行了,沒事。血壓正常……”

她聲音很輕的,卻很有分量。

羅丁猛地抬起頭來。護士露出放心的微笑。修梅則流下了眼淚。

護士長扭過頭來看了一眼修梅。她什麼話也沒有說,隻是摘下了頭上雪白的帽子,露出了兩條盤在頭上的辮子。接著,她又把那隻雪白的口罩摘下來,露出她白裏透紅的雙頰。是她。沒錯,是她。

一切都雪白雪白的,隻有那雙頰上淡淡的紅暈像那條飄逝的紅綢巾。

[1]山口百惠在東京的住處。

[2]日本的幼兒鋼琴教材。

[3]肖邦的代表作。

[4]相當於中國的大嫂。

[5]日本的名牌洗衣機。

[6]指丈夫。

[7]拚命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