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天要亮了(1)(2 / 2)

老管家擺擺手示意她們走。這時候已經到了黃昏,被寄養的那家女主人滿臉狐疑。她一生不是這次機會,進不了百戶莊園,她心裏想:富人家應有盡有,不讓女兒好好享福,偏讓她過填不飽肚子的日子,窮人和富人對子女的態度都不一樣,狠心的富人,石頭一樣冰冷的心腸。她憐憫起身邊這個小姑娘,善良的她心裏暗暗想,我一定疼愛她勝過她的父母。

她們連夜趕路,管家還是派家丁護送到目的地。

從此,卓瑪像一個地道的牧姑,穿著褐子袍,幹著擠奶、打酥油、放牧的活兒。一年半後,昂王活佛又把她送到了農區,鍛煉了一年。部落的人們很不理解。

其他部落的百戶嚇唬不爭氣的子女就會說:

“像昂旺百戶一樣狠心,趕你們去過苦日子。”

但沒有聽說哪家的少爺和小姐真的像卓瑪去過苦日子的。

最後一年昂旺活佛又把卓瑪交給了一個手藝不錯的裁縫做學徒。在藏區坐在家裏幹細活做針線是男人的專利,女人隻有幹重活、粗活的份兒,卓瑪成了我們這裏的第一個女裁縫。

生格被認定為一座有名的大寺廟的活佛,去了寺院。這一次父親和活佛談的盡是些人間煙火的事,特別是交換了對時局的看法。

一天中午,家丁帶進來一個老頭,耷拉著腦袋,隻見花白的頭發劈頭蓋臉,盡管是康巴漢子那種發式,但是看樣子好長時間沒梳洗過,像架在樹上的喜鵲窩,毛毛草草一團。大兒子索南也跟著進來了,向他父親彙報,說這就是搶了他家商隊的強盜,他們送來被劫的貨物,並來謝罪。

這人走到昂旺活佛跟前。“撲通”一聲雙膝落地說:

“仁波切,手下人無知才搶的,您仁慈又大量,請寬恕我們的罪過。”

說完他抬起頭的瞬間,嚇我一跳,天哪!這肯定就是父親常說的那個“那囊”,讓我夢魘的人。鼻子大而奇醜,鼻頭黑黑的有我的拳頭那麼大,鼻頭上還疙疙瘩瘩的,疙瘩還開花了,像草地上幹裂的蘑菇。

“我是從箱子裏的文件才知道是您家的貨物,速帶手下來贖罪,隨您處置發落。”

當看見了昂旺活佛身邊的父親,他定眼仔細打量一番。忙說:

“這不是嘉喇嘛嗎?我今天真走運,您也在這裏,替我向仁波切求求情,我從來不搶窮人、好人,常搶馬步芳的商隊和壞人的東西,現在馬家的商隊很少了。聽說馬步芳和共產黨打起來了,兄弟們饑不擇食碰上了就搶,真是有眼無珠,偏偏搶了您家的商隊,這是我行搶生涯中的恥辱,所以我前來謝罪。”

昂汪活佛走上前,扶起了“那囊”說:

“世道不同了,共產黨就要來了,共產黨把馬家軍都收拾了,還能讓你們這些小毛賊攪得草原不得安寧嗎?靠搶劫為生的日子不會有了,看你一把年紀,我給你一筆養老的錢,回家頤養天年吧!該念經贖罪的時候了,念佛一聲福增無量,禮佛一拜罪滅沙河。願你下輩子還能轉世為人。”

那囊感激涕零,一再說:

“願佛祖保佑你們平安、長壽,我真是三生有幸,碰到您這樣廣施善事的活佛。”

還說了一些他再不行搶的話,臨走時,磕了三個長頭。

索南帶他下去處理此事,砸了強盜的刀和槍,歸還了馬,賞賜了一些東西,並給那囊一筆錢打發他們走了。

父親對昂旺活佛說起了他與那囊的兩次相遇。父親說:

“這那囊是有善心的強盜,聽說搶了牛羊分給窮人,常教誨草原上的孩子們,‘你們長大後做什麼都好,甚至去乞討,打旱獺也可以(在藏區打旱獺是最底賤的一種職業,隻有賤民才從事這種職業),就是不能做強盜’。漢地把這種劫富濟貧仗義施財的強盜叫俠客,和強盜是兩種人,老百姓對待這兩種人態度截然相反,對強盜既恨又恐懼,但對俠客既向往又充滿敬意。那囊的本性是善良的。”

因為沒有玩伴,我感到無聊,這兒是大人的世界,好動的我處於好奇。東轉轉、西竄竄,轉遍了他們家的旮旯。這天轉到後院,正趕上他家商隊從銀庫提銀元,讓我大開眼界。

銀庫是單獨修建的三層碉樓,前不靠牆,後不連房。第三層住看護人,第二層是銀庫,牆體是用厚木版箍架,中間是用土夯成的牆,足有一米厚,第三層地板中央有木框洞,銀元入庫時經清點,從這洞口倒下去,木框蓋板上鎖,貼上封條烙上樹脂膠印。銀元出庫時,第一層天花板處有一個機關,把楔子栓一拉開,銀元順著這木槽傾瀉而下,白花花的銀子帶著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嘩嘩地流出了,七八個和尚點數裝箱。木頭錢箱用生牛皮包裹。牛馱帶的是五百元的錢箱,駱駝馱的是一千元的錢箱,每隔半月從銀庫提一次錢,商隊也是每隔半月啟程到西藏和印度,同時西寧和印度的商隊也回來了,就這樣交替穿行,商貿活動一片繁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