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為次成阿爸總結說:
“我想,到後來生活的窘迫也使他變得麻木,冷漠,懵懵懂懂,也許他活得很累,也許很輕鬆。逃難和躲藏,窮困和潦倒,狼奔豕突使他活得無奈,可是他隨遇而安,隨俗沉浮。少了繁文縟節的羈絆,不需要上流社會的虛偽,選擇了一種無拘無束,可以放縱肉體和生命乃至自己的精神世界的活法。”
次成阿爸接著說:
“他除了躲避爺爺派人找他以外,從不提及他的身世,直到臨去世時才告訴我和哥哥零碎的事。小時候,隻知道躲避人的追捕,而不知逃亡的真正原因。再艱難阿爸從沒有走回頭路的念頭。兩個觚角的牛,沒有勝輸,也沒有結果。隻是在僵持下消耗了雙方的生命年華。他的傲氣早被貧窮的生活磨蝕了,就像是脫毛的鳳凰,但他的傲骨猶存,也認命了。直到去世,他的家仿佛對他來說是一個陌生的世界。熟悉的倒是貧窮的生活。
父親又說:
“我看你阿爸,是唱恒殊調的人,往往這種人一生過得很坎坷。可是我認為他的人生充滿了智慧,常人不會理解的,也許他悟道了,他想過的生活就是真正無拘無束的生活,是個不簡單的人,這是個奇人啊。”
次成阿爸接上話頭繼續講:
“他去世後。膽大的哥哥去闖天下了,膽小的我,仍留在乃禾部落。20歲那年碰上了次成他阿媽,窮人也沒有什麼講究,就過起了家庭生活,有了次成兄弟倆。哥哥在通天河一百戶下當了百長,可從不與我們來往。也就是您還沒到這兒來當老師的前幾個月,一天,我們住的土窩子裏,來了二十多個騎馬的人,從穿戴上看便知是阿爸家鄉的人,他們圍住我們,但沒有下馬,也沒有人跟我們說話,隻是他們商量了一會兒,就走了。
“後來,哥哥告訴我,自從阿爸逃婚後,奶奶埋怨爺爺在佛前起誓過重了,但千戶王也是一言九鼎,如不遵守諾言,會遭到上流社會人們的恥笑。可見阿爸當時的行為使高高在上的爺爺蒙受了大辱。他的失望就是絕望,爺爺在世從來沒有動搖過他在佛麵前的誓言。他過世後,膽小的伯父繼位了,可伯父無子嗣,重病纏身,奶奶下世時留有遺言,一定把出逃多年的兒子找回來。所以,尋找一直在延續,源於奶奶的堅持。可隨著時光的流失,尋找增加了難度,派出去的人一撥又一撥,每次都無功返回。
“後來。病重的伯父孤注一擲,又派人查找,終於查到。當查找到當百長的哥哥處時,哥哥隻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已贅婿在家,小女兒十三歲出家當尼姑了,萬般無奈下哥哥才透露,還有我這麼一個兄弟,那些人抱著極大的希望而來,當看到住在土窩裏的我們,失望地走了。認為像我們這麼窮的人,是千戶王的後代。傳出去千戶王家的臉往哪兒擱,就來了個六親不認。最後在盛產男孩的乃禾部落認長子為養子,作為千戶王的繼承人領走了。”
次成阿爸說到這裏,眼裏噙著淚水,歎了一口氣:
“唉!嘉喇嘛,您是學識淵博的人,您說說,難道門第觀念、貴賤等級意識就這麼厲害,臉麵和門麵就這麼重要,連親生骨肉都不認,畢竟血濃於水,我看富人的心比石頭還硬,比石頭還冰。”
父親說:
“縉紳豪門之輩的習性,極為虛偽,與虛偽沾上邊,什麼無情的事都能做得出來。”
次成阿爸搖搖頭:
“我們苦了三代人了,可他們還是不依不饒。”
父親寬慰說:
“你三代修的功德,肯定會恩澤後代,凡事都要看兩麵,我看王權很有出息,以後大有作為。就拿我來說,我是一心向佛的出家人,可郭麻百戶逼迫我還俗,我不是有了諾布這個寶貝兒子嗎?看不出來,你還是有顯赫身世背景的人。這世道亂成一鍋粥了,我們就像塵埃,起起落落。我們漢族人說,遠親不如近鄰,佛說修得千年同船渡,你我為鄰,相互攙扶,也是前世修來的緣啊……”
33.根智活佛
第二天,陸闕和老巴吾領著幾個郭麻的家丁到學校裏,說是抓西康人的奸細來了。昨天晚上,郭麻的人發現那四個能逃脫的西康人,是因為有人提供了馬匹,提供馬的人就是學校馬廄的馬夫。
他們一行直奔馬廄,清點戰馬,果然少了四匹馬,巴吾和家丁衝上去捆了馬夫,隻見那個陸闕滿臉橫肉,一副凶相,中等個頭,操一口北方口音,走上前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