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這一夜他倆促膝長聊起來。以下是次成阿爸的敘述:
“那是清朝同治年間,皇帝為康巴四王頒給印照號紙,六品頂戴花翎,家裏舉行盛大的慶典儀式,忙於應酬。”
父親打斷他,問:
“這麼說,你是康巴四王之一的後代?”
“是,我是正嗣之孫,話從我父親說起。我阿爸膽大,性格恣睢張揚,喇嘛賜名叫多堅(即金剛),我常說大兒子像爺爺就是這個原因。”原來當年他看上了牧奴的女兒,像格桑花一樣美麗的格桑梅朵,當一家人沉浸在歡樂慶賀之中時。他父親趁機溜出去到牧場找他的格桑梅朵。
格桑梅朵走在前頭,在豔麗的陽光的照耀下,在花海的芬芳熏陶下,她的心兒在飛旋,她那不知長在什麼部位的第三隻眼睛告訴他,少爺就會來到她的身邊。心中的歡愉,用歌聲來宣泄,於是,歡歌飛濺在草地上,竄向高空,直鑽心上人的耳朵,撩撥得少爺亂了方寸,腳步越踏越輕飄。
歌聲清亮地唱出:
花叢深處走來的人
是我心尖上的人
姑娘的歌是香花
蝴蝶知道蹤跡
山頂上的小鹿
能找到水邊的嫩草
心尖上的人
知道姑娘的心思
我在前邊走
你在後邊跟
不要半途折回家
我的心骨會碎的
圓潤的歌聲,把少爺又拉回了去年這個季節與格桑梅朵相遇的一幕。
這天,千戶老爺全家成員在用午餐,大兒子循規蹈矩地坐在千戶老爺身邊,喝著酸奶,他是一個小活佛,這兩天是他的齋戒日,隻吃素食。坐在側旁的老二多堅,左手裏抓著一塊牛肉,右手攥著一把刀子,嫻熟麻利地削著肉片,一片一片送到嘴裏,千戶老爺看著多堅那一幅吃相,平和的眼光頓時變得凜冽,直刺多堅,反而刺激了多堅的食欲,他誇張地咀嚼著嘴裏的食物,向犛牛在夜間反芻似的,還不時地吹吹茶,大口地灌著。家裏人早就習慣了這對冤家父子倆的對峙,見怪不怪。
多堅不屑一顧的神態,激怒了千戶老爺,他把端在嘴邊的茶碗一下蹲在幾案上,破口說:
“佛啊!我上輩子造了什麼孽,這個吃我屍肉的,怎麼就沒有父子緣分,不服我管呢?”
千戶太太說:
“忌諱的話可不敢隨心所欲地張口說,你父子倆一碰麵,就像我們家的那隻黑哈巴狗和那隻波斯貓相遇,互不相讓,唉!這是怎麼了,難道說,你倆前世是冤家?唉!唉!”
千戶太太搖著不可思議的頭,端著茶碗沒喝茶,眼神遊弋出竅,周圍的物象,她已經看不到了,陷入了沉思中,也許,她已經對父子倆的關係有了不祥的預感,也許,僅僅是擔憂而已。
千戶老爺最終還是沒有保持住沉默,又開口說話了,宣布他的決定:
“我送你去打箭爐(舊時康定的稱呼),那兒商號多,南往北來的人也多,漢族人不少,去開開眼界,學會漢話,將來會用上排場。聽說新登基的漢皇要對周邊的少數民族中有頭有臉的土司要分封了,我們康巴四王說什麼也在分封之列,這是光宗耀祖的幸事,家裏有聽懂漢話的成員,那不是好上加好嗎?”
大兒子點點頭,以示讚同父親的說法。
千戶太太還沒有回過神來,對老爺的說法沒有發表意見。
多堅翻身起來徑直走出了門。沒有說什麼的他,表明了對父親決定的反叛。
千戶老爺惱怒地起身喊:
“背負痛苦的家夥,你給我回來!”
多堅對千戶老爺的詛咒和叫囂,就像是耳旁吹過的風,沒有理會。
“你省點心,別再跟多堅過不去,氣壞了身子,還不是苦自己嗎?”
土司太太看樣子回神了。想施家長淫威的土司老爺,隻好囁嚅嘴坐下繼續進餐。
從莊園出來的多堅,無所事事的在街上溜達,逃離父親的訓斥,他像隻飛出籠的鳥,呼吸著自由的空氣。
這時,一個姑娘背對著他,張皇的退著走,撞進了多堅的懷裏。驚恐未定的姑娘猛回頭,一看是多堅,哀求說:
“少爺,幫幫我!有兩個康巴商人,追著我不放,這是第三次騷擾我了,我不敢去放牧。看。他們兩個追上來了。”
多堅一看是熟人,迎上去說:
“二位,生意不錯吧?做到我的頭上來了。”
這兩個康巴商人,是多堅家的座上客。他倆一看此情形,忙賠著笑臉,其中年長的胖子說:
“少爺,失禮了,不知道是你的相好,好在這朵鮮花我倆沒有掐上,否則,再表示懺悔也來不及。”
多堅畢竟隻有十七歲,對男人的占有欲不甚了解,但他知道男女之間的事,也嚐過男女雲雨之情。
他像個大男人似的說話:
“你們想想,我是誰?這姑娘是我們這兒最美麗的,她能沒主嗎?還等你們來采。以後見她放尊重些。”
那一個矮瘦的康巴商人討好地說:
“少爺,我倆願意把項間的瑪瑙項鏈送給這美若天仙的姑娘,來抵消我們的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