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每次聽到這話,無奈地耷拉著腦袋,不吭聲。
沒有小孩,這家裏沒有生機,平時冷清,下人們私下對外人說:
“在陳財主家做活很勞累,大院裏能聽到的,除了自己的腳步聲,還是自己的腳步聲,沒有人氣兒。”
沉悶的氣氛使他們常感到無聊。
興許是陳財主的虔誠之心打動了上天,老天開恩,總算讓兒媳婦懷胎了,老郎中把脈說:脈相是個男孩。
從此,村子裏的人們看到陳財主滿臉掛著笑容,見人好打招呼。好事者也湊趣地問:
“陳老爺,快抱孫子了吧?”
他得意地回敬:
“快了,快了,老郎中說還是個男娃子。”
每次說這句話時,他都要捋捋胡須,邁著方步離開人群。人們怔怔地望著他的背影,無言以對,隻是擺擺頭,意思是看這老頭多神氣。
陳財主掐掐算算,看了陽曆看陰曆,左盼右等,他常自言自語:“這小祖宗就要來到人世了。”
陳財主提前請來了村裏接生經驗最豐富、接生手法最老到的接生婆,讓她天天守在兒媳身邊。並讓老郎中也跑勤些,隔三差五來把脈。
陳財主是喜憂參半。喜的是有後嗣了,愁的是兒媳年齡偏大,危險潛在,一隻腳踏在陽世,另一隻腳就踩在鬼門關上,怎麼能不擔心呢?
終於,兒媳今天有了要臨盆的征兆。陳財主在堂屋裏拄著拐杖,來回走動,嘴裏念叨的還是那一句:“小祖宗要來到世上了”。
他焦急地等待孫子的降世,晚飯都沒有心思吃。為了鎮定煩躁的情緒,陳財主的煙槍沒有離手,抽抽歇歇,過了兩個時辰,他把煙槍放在托盤上,翻身起來,隔著門窗問下人:“生了沒有?”
下人小聲地答道:
“老爺,還沒有呢。”
陳財主叮囑道:
“快去聽動靜。生了馬上回話。”
“是。老爺”
下人踩著輕快的步子往後院走去。
“我陳財主馬上就有後了,”他自言自語著。又跪在祖宗的牌位下,磕了三個頭,上了三炷香,滿臉的皺紋裏,掩映著條條喜色,站起身走到窗前。
透過窗縫,他窺視了一下院子,月光冷冷,像一盆涼水從天上潑下來,洗得大地明淨。大院空曠寂寥。他轉身又躺在臥榻上,順手拿起煙槍,又燒了幾個煙泡,“吧嗒吧嗒”地吸著,思懵著,這回陳家的香火續上了,我到陰間也可以向列宗列祖交代了。又把煙槍放到一邊,閉目養神。
昏昏沉沉中他睡著了,可心沒有安下來,腦海裏一會兒出現的是從未謀麵的孫子,一會兒是眾人們慌亂緊張的情景,又好像耳畔縈繞著嬰兒的啼哭聲,當他驚魂未定,醒過來時,有不祥的預感,忙問下人:
“有動靜嗎?”
下人底氣不足地答道:
“老爺,沒有。”
他那個懦弱的兒子,躲在西房裏,扼腕頓足,唉聲歎氣,腳步由快到慢,由慢到快,來回走動。
仆人端上飯菜進來說:
“少爺,你今天水米未沾牙,吃點吧!老爺也未進晚餐。”
少爺擺擺手,示意下人把飯菜端走。妻子正在生產,他哪有心思吃飯。
寅時,走廊裏響起了腳步聲,陳財主警覺地豎起耳朵,起身下床,隻聽下人來報:
“恭喜老爺,弄璋之喜,少奶奶生了一個男娃,從現在開始,我們改口叫您老太爺了。常言道:生個男娃滿堂紅,今天可是個喜慶的日子。”
陳財主恍然大悟,這是下人討喜錢,忙把準備好的喜錢掏出來賞給了下人。下人高興地跪拜,高聲地道謝:“恭喜老太爺,喜得小孫兒。”
高興之餘。陳財主的擔憂也來了。
下人來回話:
“少奶奶年紀大了,是難產,現在血流不止,接生婆慌了手腳,叫家人請郎中,她包好嬰兒連紅包都不肯收,匆匆走了。”
陳財主發話了。請最好的郎中快來診斷。
天亮了,郎中還沒有踏進陳家的大門,陳財主的兒媳婦沒有挺過來,已魂歸西天了。留下了嗷嗷待哺的我的父親。
叔叔說:
“聽村上的老人講,我的父親那一夜不是哭,是尖叫,似乎知道他永遠失去了母愛。我的那個爺爺,哭得更加悲切,老太爺恨他沒有個男人樣,當著下人麵說:
“男兒有淚不輕彈,你哭什麼,要緊的是快安排後事。”
父親哭媽,要奶吃,爺爺哭媳婦,哭他中年喪妻,變成了鰥夫,遭遇到人生的大不幸。
陳財主盡管年輕時染上了鴉片,抽掉了殷實的家產,變賣了千頃良田,使家道中落,可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還是給兒媳辦了體麵的喪事,鄉鄰稱道,兒媳娘家也滿意。
父親由奶媽帶著,又有陳財主的百般疼愛,以及他爸爸的顧惜,健康地成長在充滿親情的家庭裏,雖然缺了母愛,可父親的舐犢之情和他祖父如山的愛,給了父親快樂的童年。也讓他的祖父享盡了天倫之樂,增年益壽,多活了幾年。
年過古稀的祖父甚至屈尊跪在地上,讓孫子當馬騎。爺孫倆人像一輩人,村裏人看著這爺孫倆,老的走在前麵,小的跟在後麵照瓢畫葫蘆,像祖父一樣背著手,搖著同樣的身姿,邁著蹣跚的步子,憨態可掬,讓看到的人們,被這種至親之情所感動,被無忌的童趣所折服,人們會恭敬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