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道鎮守淮揚六年,僥幸東南無事。天子因貴妃思想兄弟,乃欽取似道還朝,加同樞密院事。此時丁大全罷相,吳潛代之。那吳潛號履齋,為人豪雋自喜,引進兄弟,俱為顯職。賈似道忌他位居己上,乃造成飛謠,教宮中小內侍於天子麵前歌之。謠雲:“大蜈公,小蜈公,盡是人間業毒蟲。夤緣攀附百蟲叢,若使飛天便食龍。”天子聞得,乃問似道雲:“聞街坊小兒盡歌此謠,主何凶吉?”似道奏道:“謠言皆熒惑星化為小兒,教人間童子歌之,此乃天意,不可不察。‘蜈’與‘吳’同,以臣愚見推之,‘大蜈公,小蜈公’,乃指吳潛兄弟,專權亂國。若使養成其誌,必為朝廷之害。陛下飛龍在天,故天意以食龍示警。為今之計,不若罷其相位,另擇賢者居之,可以免咎。”天子聽信了,即命翰林草製,貶吳潛循州安置,弟兄都削去官職。似道即代吳潛為右丞相,又差心腹人命循州知州劉宗申,日夜拾摭其短。吳潛被逼不過,伏毒而死。此乃似道狠毒處。
卻說蒙古主蒙哥屯合州城下,遣太弟忽必烈,分兵圍鄂州、襄陽一帶,人情洶懼。樞密院一日間連接了三道告急文書,朝廷大驚,乃以賈似道兼樞密使、京湖宣撫大使,進師漢陽,以救鄂州之圍。似道不敢推辭,隻得拜命。聞得太學生鄭隆文武兼全,遣人招致於門下。鄭隆素知似道奸邪,怕他難與共事,乃具名刺,先獻一詩雲:收拾乾坤一擔擔,上肩容易下肩難。勸君高著擎天手,多少旁人冷眼看。
這首詩,明說似道位高望重,要他虛己下賢,小心做事。他若見了詩,欣然聽納,不枉在他門下走動一番。誰知似道見詩中有規諫之意,罵為狂生,把詩扯得粉碎。不在話下。
再說賈似道同了門下賓客,文有廖瑩中、趙分如等,武有在夏貴、孫虎臣等,精選羽林軍二十萬,器仗鎧甲,任意取辦,擇日辭朝出師。真個是威風凜凜,殺氣騰騰。不一日,來到漢陽駐紮。此時蒙古攻城甚急,鄂州將破。似道心膽俱裂,那敢上前?乃與廖瑩中諸人商議,修書一封,密遣心腹人宋京詣蒙古營中,求其退師,情願稱臣納幣,忽必烈不許。似道遣人往複三四次。
適值蒙古主蒙哥死於合州釣魚山下,太弟忽必烈一心要篡大位,無心戀戰,遂從似道請和,每年納幣、稱臣、奉貢。兩下約誓已定,遂拔寨北去,奔喪即位。賈似道打聽得蒙古有事北歸,鄂州圍解,遂將議和稱臣納幣之事,瞞過不題。上表誇張己功,隻說蒙古懼己威名,聞風遠遁。使廖瑩中撰為露布,又撰《福華編》以記鄂州之功。蒙古差使人來議歲幣,似道怕他破壞己事,命軟監於真州地方。隻要蒙蔽朝廷,那顧失信夷虜?理宗皇帝謂似道有再造之功,下詔褒美,加似道少師,賜予金帛無算;又賜葛嶺周圍田地,以廣其居;母胡氏封兩國夫人。
似道偃然以中興功臣自任,居之不疑。日夕引歌姬舞妾,於湖上取樂。四方貢獻,絡繹不絕。凡門客都布置顯要,或為大郡,掌握兵權。真個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每年八月八日,似道生辰,作詞頌美者,以數千計。似道一一親覽,第其高下。一時傳誦謄寫,為之紙貴。時陸景思《八聲甘州》一詞,稱為絕唱。詞雲:滿清平世界,慶秋成,看鬥米三錢。論從來,活國掄功第一,無過豐年。辦得民間安飽,餘事笑談間。若問平戎策,微妙難傳。玉帝要留公住,把西湖一曲,分入林園。有茶爐丹灶,更有釣魚船。覺秋風未曾吹著,但砌蘭長倚北堂萱。千千歲,上天將相,平地神仙。其他諂謀之詞,不可盡述。一日,似道同諸姬在湖上倚樓閑玩,見有二書生,鮮衣羽扇,豐致翩翩,乘小舟遊湖登岸。旁一姬低聲讚道:“美哉,二少年!”似道聽得了,便道:“汝願嫁彼二人,當使彼聘汝。”此姬惶恐謝罪。不多時,似道喚集諸姬,令一婢捧盒至前。似道說道:“適間某姬愛湖上書生,我已為彼受聘矣。”眾姬不信,啟盒視之,乃某姬之首也,眾姬無不股栗。其待姬妾,慘毒悉如此類。又常差人販鹽百般,至臨安發賣。太學生有詩雲:昨夜江頭長碧波,滿船都載相公酉差。雖然要作調羹用,未必調羹用許多。
似道又欲行富國強兵之策,禦史陳堯道獻計,要措辦軍餉,便國便民,無如限田之法。怎叫做限田之法?如今大戶田連阡陌,小民無立錐之地,有田者不耕,欲耕者無田。宜以官品大小,限其田數。某等官戶止該田若幹,其民戶止該田若幹。餘在限外者,或回買,或派買,或官買。回買者,原係其人所賣,不拘年遠,許其回贖。派買者,揀殷實人戶,不滿限者派去,要他用價買之。官買者,官出價買之,名為“公田”,雇人耕種,收租以為軍餉之費。先行之浙右,候有端緒,然後各路照式舉行。大率回買,派買的都是下等之田,又要照價抽稅入官;其上等好田,官府自買,又未免虧損原價。浙中大擾,無不破家者,其時怨聲載道。太學生又詩雲:胡塵暗日鼓鼙鳴,高臥湖山不出征。不識咽喉形勢地,公田枉自害蒼生。賈似道恐其法不行,先將自己浙田萬餘畝入官為公田。朝中官員要奉承宰相,人人聞風獻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