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這個故事更為沉重,是因為我曾經是這個故事的編導者之一。
故事的沉重,起源於我那份告詞。
畢竟是個作家,雖然圈子內的弟兄們嗤之為“三流的”。三流的作家寫的小說總是嗑嗑巴巴狗屁不通因而不得不常常躲進編輯老爺的廢紙簍裏作無可奈何的修練,但寫出的告詞卻是一流,寫得酣暢淋漓文句精美且義憤填膺頭頭是道……
因此當三流作家寫出的一流告詞落到響鎮派出所黃所長手裏時,立刻引起極大的重視.他問恭恭敬敬立於一旁的王村長:
“這個張幾幾除了男女關係,還有不有其他問題?”
“有有!”王村長說:“他投機倒把偷稅漏稅挖社會主義牆角……”
“行了行了!”黃所長說,“你們抓住證據,然後由我們處理。”
“我們抓……”王村長兩眼一亮,緊盯著黃所長屁股上掛著的紅綢子,顯得有些為難:“我們沒短把把手槍哩!”
“這不用動槍。”黃所長說,“叫你們抓證據,不是抓人。”
“對對,抓證據……有了證據再逮他!”
“捆不捆?”
“不捆。問題沒經我們核實清楚,不能隨便捆人。”
“那……”王村長顯得很失望,“要是他不來呢?”
“這好辦。”
黃所長隨即從抽屜裏取出一張印有“傳喚證”三個黑體大字的長方形紙條,在上麵寫道:
張幾幾:
現傳喚你到清江縣公安局響鎮派出所待審。如接傳喚證後三日內不到派出所,將依法嚴懲!
清江縣公安局響鎮派出所(印)
X年X月X日
黃所長寫好傳喚證後,鄭重遞與王村長,囑咐道:“這張傳喚證必須在你們抓到準確證據後再交給他本人。從他親手接到傳喚證之日算起,三天內不來派出所,我再派人去抓他。”
“好好!”王村長伸手接過傳喚證,如同從皇帝手中接過聖旨一般受寵若驚,喏喏連聲。他目不轉睛地將傳喚證看了三遍,目光卻始終停在“依法嚴懲”四個字上。在他看來,依法嚴懲就意味著坐監、判刑、勞改……
他小心翼翼地將“聖旨”裝進貼身的上衣口袋裏,然後給黃所長連鞠三躬,告辭出門了。走出大門口,他還懷著莊嚴崇敬的心情回頭望了一眼掛在門邊的“清江縣公安局響鎮派出所”的門牌……
回到黃牛坳後,他連夜在養豬場召開緊急村委會。向村幹部們宣讀了“聖旨”,然後就如何“抓證據”提請大家討論。
村幹部們無不拍手稱快,歡呼雀躍,獻計出謀,各抒己見。很快決定了“抓證據”的方案:以捉奸為突破口,然後把他帶到村委會來審訊其他問題。
方案已定,決定立即執行。
是夜,月明如鏡,微風輕蕩,四野皆沙沙響。王村長帶領兩個牛高馬大的民兵潛入二莽子屋後陰溝內,摸至張幾幾和六秀兒睡覺的東廂房窗下,隔窗簾諦聽室內“奸情”。
屋裏明晃晃亮著燈,除了間或傳出六秀兒輕微的咳嗽聲,沒有—點異樣的聲響。王村長等不及了,用肩膀托起一民兵的屁股,要他從窗頭縫隙裏往裏望。那民兵望見六秀兒一個人坐在屋裏擦皮鞋,皮鞋擺了半間屋,各式各樣的都有。有的已經上了白黴。
“望見沒有?”王村長小聲問。他的肩膀撐不住了。
那民兵伏下頭很神秘地對王村長報告:“媽的,屋裏皮鞋真多,怕有幾百雙哇!”說罷又抬頭去望,望得很認真,好象屋裏頭有好多他從沒見過的東西。
“望見沒有?”王村長又問.
“望見了。媽的,那女人指頭上戴著金鎦子哩!
“他們在困覺?”
“沒有。張幾幾不在屋裏。”
說罷又要抬頭去望,看電影似地戀戀不舍。
王村長很掃興,沒好氣地把他從肩上放了下來。這時聽見西廂房傳來朗朗笑聲,遂又摸過去,原來是張幾幾和二莽子在“粉白”,“粉”得很帶勁。大概是張幾幾“粉”了他在外頭看到的甚趣事,樂得二莽子大笑不止。笑一陣之後,兩人一問一答地說話,聲音很清晰地傳了出來。
張幾幾:“才買的這件皮襖暖和不?”
二莽子:“暖和。暖和咧!”
張幾幾:“聽說山上要通電了,通了電就給你抱個大彩電回來,躺在床上就不寂寞了。”
二莽子:“好咧好咧……你說那車兒咋回事?”
張幾幾:“哦,那是報上登的廣告,說上海一家廠子造了一種帶馬達的小三輪車,專給殘廢人用的。我已寄了三千塊去,車子這幾天就托運到了。”
這時“吱呀”一聲門響,一個人走進屋來,接著傳出六秀兒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