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還欠你三聲對不起呢。"
花非澤捧起她的臉,溫柔地笑:"第一聲,為當年長生殿。"
搖頭,燕城雪含淚垂眸:"我知道的,阿澤有阿澤的苦衷。我不怪你。"
"第二聲,為燕城月。"
"你並沒有殺她,她比在燕都時活得更快樂。"
"第三聲,為燕城驍。"
"那是父親自己的意願。而且,我和父親,從來沒有像在妖盟裏那樣,下棋品茶,談天說地,像一對真正的父女。"燕城雪泣不成聲,"你聲聲抱歉,可你最對不起的,是你自己啊!阿澤,你帶我走好不好?我想離開這裏,去你說的那個地方,那個沒有紛爭沒有憂愁的地方,你說過的,就算天底下沒有,你也會為我創造一個出來。如果世間真的有這樣一個地方,你不在了,誰帶我去呢?"
"就算你這樣說,就算我真的肯為你堅持,但天命已不許啊。"花非澤不厭其煩,一遍又一遍地替她拭淚。
七歲相識於桃花樹下,她引他為友;十四歲受辱於長生殿中,她恨他入骨;十八歲重逢於凡塵世間,她待他如故;十九歲被囚於九重闕內,她視他為敵。之後處處算計,種種謀劃,她終是險勝一籌。可結果,她以為的背叛和傷害,隻不過是他精心營造出來的假象,好叫她毫無愧疚地將他斬殺,來成就她的願望。
果然是一隻狐狸,一隻狡猾而狠心的狐狸。
燕城雪抱著他哭得不能自抑。
"從前那麼多個日夜,想見你而不得。今天不想見,你卻偏來了。"花非澤撫著她的發,憂愁地歎氣,"小花妖啊,你這樣,可叫我如何安心離開?"
他已然為她連命都舍下,難道還真的要他抱憾而去嗎?
漸漸止了哭泣,燕城雪抬起頭,雙手捧著他的臉,眸中淚光閃爍 。
"好暖!"貪戀她掌心的溫度,花非澤滿足地閉上了眼。從今以後,怕是再無機會依戀這份暖了吧?
淚水在眼中打轉,但燕城雪不再流一滴淚。她噙淚含笑,手指撫上他頭頂的狐狸耳朵。
白色的狐耳在掌心微動,細膩的觸覺一如記憶當中。
狐狸促狹地眯眼:"淘氣的小花妖啊,難道沒人告訴過你,狐狸的耳朵是不能隨便摸的......"
"我知道,有懲罰的。"不待他說完,燕城雪抬首印上了他的唇。
無關情,無關欲,她隻覺這是她該做的,是她欠他的。這一世,他情深命隨,而她,既許不得心,亦許不得身,隻能許他一吻,來世再還。
花非澤垂眸看她。他也曾吻過她,不管她願或不願。這一次,是她主動,可為何心那麼痛呢?
輕輕推開她,花非澤眸眼脈脈似用盡這一世溫柔。
"阿澤,你為什麼不問問我,這一世可曾愛過你?"
"那樣俗的事情,阿雪覺得我會做嗎?"
"可是阿澤,我想讓你知道,我......"
"我知道的。你的答案,我知道的。"幻指一點落在她眉心,花非澤笑中帶痛,看她暈倒在自己膝頭,"正因如此,便......忘了吧。"
垂手理順她的發,花非澤輕語:"妖的一生,那麼長。我怎麼會讓你因為我,而自責內疚不快活呢?"
一直靜默旁觀的北堂知遠終於忍不住開口:"當年,你用妖毒將我變成妖,莫非也是因為阿雪的緣故?"
唇角輕勾,是計劃得逞後的得意,花非澤笑:"我怎麼舍得,我的小花妖,一個人孤單那麼久?"
再無言對,北堂知遠有時候真是恨極了他,恨他情深,他猶不及。
豆油盡,青燈枯。仿佛終於累極,花非澤仰靠在樹幹上,笑著閉上了眼。
一滴淚,從昏迷的燕城雪眼角滑落,潤濕他的手。而花非澤一動不動,再也不會抬指溫柔地替她拭淚。
仿佛是有所感應,燕都十裏桃花萬頃,頃刻凋零,滿城飛花。
花雨之中,紅袍白發的男子倚樹閉目,白衣烏發的女子伏於他膝。兩人似睡著了一般,如畫一般,遠遠望去令人心醉。
然而,遠望的人並沒有心醉--
羽遙身量長了許多,她坐在枝頭接住身邊飄落的桃花,搖晃著雙足,眨著清澈雙眸中分明的疑惑:"大人的世界好奇怪啊!有人會忘記自己愛的人,有人會幫助自己恨的人......唔,遙兒看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