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天天寒地凍,富貴家冰雪寒冷(2 / 3)

家春打了一個飽嗝,目光轉向洋油燈的火焰,在從紙糊的窗戶中吹進來的些許寒風中搖曳著。他拖著下巴思索著,此時他感覺他就像那燈芯燃燒的火焰,是那麼的渺小,那麼的微不足道。隻能為這小屋照亮,而且並不是那麼亮。難道自己就這樣一直走下去嗎?難道自己的人生就這樣了嗎?給周家做幾十年長工,最後好一點向曹二爸一樣,做個管家。想到這裏內心中的充滿了不滿和內疚,不滿這個世界為什麼會是這樣,難道自己的人生就這樣定格了嗎。那麼母親怎麼辦?就這樣勞苦一輩子。又望了望走在做鞋的母親,淚水突然填滿了眼眶。窗外的冷風一次又一次的把窗戶紙吹得颯颯作響,家春忙抬起手臂,將淚水擦去。然後躺在炕上,拉過來一條單薄的被子蓋在身上,不過有點溫度,還算暖和。因為炕是這兩天劉母剛燒的。“春娃,你不記得你十歲以前給你們教書的那個尤先生嗎?”劉母問,家春道“記得啊,尤先生人可好了,人也善良,就喜歡聽他講課了。記得當時他最愛給我們講《紅樓夢》中的故事了?這幾年當長工也不知道他怎麼樣了?”“前年他被馬家軍抓去當兵了,當時莊子上的男人們都跑到山裏躲了起來,人們勸他也去山裏躲一躲,他說,我一個弱教書先生。他們能把我怎麼樣?後來被馬家軍綁住抓走了。”劉母說。家春長歎了一口氣,說:“這世間怎麼這麼不公平呢?那麼好的一個老師就這樣被抓走了,馬家軍實在太可惡了。”劉母又說:“誰能想到呢,唉!是世道的不公啊。”劉母把針在頭發上劃了幾下,然後又開始納鞋底。說:“前幾個月,莊子上來了一個蓬頭垢麵,衣裳破爛不堪的傻子,他就在莊子裏轉。起初還以為是別的莊子上跑過來的。後來有人認出來了,是尤先生。別人問他,他不應。隻是每天說著同樣的話,人說是在念同一首詩。前幾天,以前和你小時候一起玩的楊家二少爺從縣城念書回家來時說,尤先生當年被抓到大靖做了馬家軍後,當時正好馬麟部隊和馮玉祥部隊打仗,他就被拉到了河州。後來發生什麼了,他也不知道。隻是見了尤先生就是這樣了。”“那他還在他的房子住嗎?”家春問。“哪有房子啊,他走了,莊子裏人就把他住的那件房子拆了,當時誰也沒想到尤先生會活著回來。不過好像他現在住在莊子過去的那個梁下麵的窯洞裏。”劉嗎回答道。“我說我過來時,在哪個地方看到什麼在動,大概就是尤先生吧。”

尤先生原名叫尤才華,是從別的地方過來教書的先生,為人也和善,文質彬彬的。經常穿著一件淡藍色的長衫,留著一個短式中分,看上去是那麼幹淨。或是一本書,或是一把二胡。尤老師之前的生活就是這樣,簡單而典雅。偶爾也會去別人家看看。等到快過年的時候,就幫莊子上的人寫寫對聯。也去楊家或者別的地主家,給人家孩子教教二胡,曲兒,賺點錢。莊子上的人總是感覺他不想是從世間而來的,人們不相信這世間盡然有這樣超凡脫俗的人。是啊,泡在這渾濁不公的世間,怎能不被世俗所汙染。

這天早晨天沒亮,家春就起來把門前掃了掃,把雪有往前掃了掃。又拿著掃帚把家到水井小路上的雪掃了。用棍子井裏的冰鑿開,其實這一個水井是幾家和用的,由於天冷結冰,所以打水每天都要鑿冰,打完水還要用草和石板把井蓋上。家春把自家的水缸裝滿。然後劈了點柴禾。就進了屋,劉母早已起來趕著做鞋。家春說:“媽,我要回去了,去晚了。曹二爸又要嘮叨個不完了。你多注意身體,別太累了,等周家忙完了,我就再回來。”劉母咳嗽了幾聲,說:“我的娃去吧,好好聽他們的話,別惹亂子。”然後取了兩個窩頭遞給了家春,“那上邊走邊吃吧!”“媽,我到周家會吃的,他們早上會給我吃的地”家春說,劉母說:“聽話,那上吃,媽還有。”家春抱著窩頭,就出來門。“媽,我走了。”家春喊道。劉母望著遠去的家春,心裏不由的一陣酸,自己的兒子卻不能陪著漸漸老去的她過年。她舍不得,卻又不敢留。家春一邊啃著一邊向莊子東邊的梁走去。走著走著,他聽的了,“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誰,誰,誰,誰解其中味……”然後他目光轉向了左邊。鐵柱家牆角旁蹲著一個披頭散發,衣衫襤褸的人。家春想到這肯定就是尤先生了。他走了過去。喊了一聲:“尤先生,你記得我嗎?我是家春。”尤先生緩緩的把頭抬起來,望了望家春,又把目光轉向了家春手中的窩頭,家春忙把窩頭遞了過去,尤先生忙把他窩頭抓了過去,大口大口的啃了起來,生怕有人跟他搶一樣,又忙把遞上掉下的窩頭渣,連著土一起塞進嘴裏。家春望著尤先生,心裏不由的惋惜和一種強烈的怒火,“那麼好的一個人,怎麼會被糟踐成這樣呢?老天無眼,馬家軍也太惡毒了。”也許這渾濁的世間,就連老天也無可奈何,它是那麼的狂妄自大,歧途玷汙這世間僅存的一點清白人。

家春向周家走去,天還是陰沉沉的,放眼望去,雪白的大地和深灰色的天,相接在一起。灰色天空籠罩下的昌靈山,顯得那麼的壓抑。好像整個世界都壓抑的沒有了聲響。寒風吹著,吹著大地,吹著枯萎的野草,吹著那遠處屹立的土烽火台。千百年來,經過歲月的摧殘,土長城倒了,隻留下這破敗不堪的土烽火台,依然被冷風侵蝕。不肯倒去,好像在做著它未完成的使命,雖然已無人再去點燃那烽火。寒風越來越肆無忌憚,吹得人要窒息一樣。

家春遠遠的就望見萬江拿著掃帚在周耀祖家大門前掃,青磚砌成的門框,朱紅色的大門,還有雕刻這花紋的門樓頂子。還有一侓磚砌的院牆。進入大門,迎麵的是一個兩米高的屏風。上麵畫的是幾朵紅牡丹,左上角寫著四個大字——富貴吉祥,這是這一片有名的畫匠姚連川畫的。從左邊進去,引人眼簾的是一排磚砌的八廊房子,兩根朱紅色的大柱子在走廊上立著,撐著柱子的是雕刻著花紋的圓石。走廊前麵是一間堂屋,左邊一間廂房。沿著走廊向右走,走過堂屋,並排著的是一間廂房。再一拐就是西邊的房子了。走廊拐角處同樣立著一個大柱子。西邊的走廊上同樣均勻的立著兩個大柱子,也並排著三間廂房。西邊的地勢高一點,東邊的三間房子是獨立的,地勢低一點。這是典型的這邊地主的房子。在東北角上有一個過道,拐過去向前走幾步就是周家的後院了。後院牆是磚砌的,長工住的幾件小房是土坯子砌成的。還有兩間是盛農具和木炭的。家春剛進大門就看見曹二爸低著頭背著手在院子裏轉,像是石坡王家拉磨的驢,轉到讓人好生可笑。這是曹二爸也看見了家春,紫紅色的臉上頓時有紅了一層,罵道:“你這個狗慫娃子,誰讓你走的?”又蹬了兩眼,還是不解恨,索性過來打了幾拳。家春比曹二爸高一個頭,老頭瘸著腿,隻能打到家春的小肚子上,臉上是夠不著了。這時周耀祖從堂屋裏出來了,一身新的深藍色的綢子棉襖,和褐色綢子棉襖,頭戴著一頂褐色狐狸皮帽子。手裏拿著一個黃銅製的煙鍋,煙嘴是青玉做的。煙杆上吊著一個不大的紫色綢子袋。周耀祖吸了一口煙,咳嗽了幾聲,然後板子滿臉橫肉的臉說;“曹二,車子套好了沒?還有去西邊廂房把兩個少爺叫醒,我們去上墳,給先人燒紙。”然後有轉身進了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