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西北的冬天已到了四九時節,也是西北地區冬天最冷的時節,民間有諺語:“三九四九凍破茶口”。西槽梁,中國西北一個偏遠的農村地區。位於祁連山末端山脈昌靈山山下。雖然位於西北幹旱地區,可今年上天“偏心”了,這地區雪一直下個不停。好像要將大地包裹在雪的世界裏。
民國九年,這是舊曆年臘月二十八,再過兩天就是新年了。這天淩晨,周家的雞已經打鳴好幾次了。不到一會,曹二爸已經在院子裏吆喝起來,曹二爸是周耀祖家的長工,已經十幾年了,以前可是周家的“骨幹”,田地裏,家裏的活樣樣少不了他。近幾年曹二爸好像得了什麼病,走路一瘸一拐的。聽人說,他好像是周老太太的娘家人。可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也沒人去問。曹二爸是個精明人,做事也老實,對周家也忠心。周耀祖就讓他留在家裏,一方麵監督其他的長工,另一方麵可能是真有點親戚關係。
曹二爸披著一個褐色的破棉襖。棉襖上麵大大小小的洞好幾個。裏麵的羊毛也出來了。可外麵的羊毛是黑色的,靠近破洞的地方是灰色的。可好像這個地區沒有黑色的羊。曹二爸向西邊的那幾間房走去,依次朝著木門上的向木門上敲了幾下,不停的喊道:“趕緊起來了,今天的活可多了,不然幹不完,要挨老爺罵了”靠左邊的三間房門開了,桂芳,劉梅,萬江都出來了。曹二爸就指著他們說:“你們也和我一樣嗎,腿腳也不方便嗎?讓你們起個早,怎麼這麼困難。”曹二爸無奈的向他們瞅了一眼,這次他怒了,他左腳向一踮,身子一斜。右腳狠狠的向前邁了一步。“家春這娃娃還在睡嗎?怎麼,要讓老爺親自來叫嗎?”這次他氣呼呼的加快了速度,一跳一跳的挪向家春住的那間房子。用力的猛推開了房門,砰,門倒了下去,斜靠在了土炕沿上。這一下把曹二爸嚇了一跳,忙向後挪去,不料左腳把右腳絆了一下,摔在了地上。這冬天地凍的僵硬,曹二爸摔得不輕,連聲:“哎呦,哎呦,哎呦……”然後斜著眼睛抬起頭來。“都瞎了嗎?過來扶我。”原來他們三個仔細盯著趴在地上的曹二爸,還沒有回過神來。萬江趕緊過來扶起了曹二爸。“過去給我把那破門搬開?”萬江也不敢慢,忙過去把門搬了出來,曹二爸扶著牆挪了進去,可是土炕上除了鋪的草和牆角堆得兩件破棉衣和一條破爛不堪的被子以外,不見家春的人影。“怎麼不省心,又去哪了?今兒這麼忙,待會老爺和少爺們還要去上墳燒紙呢?這架子車都沒套好呢?”“是不是跑他家去了?”桂芳嘀咕道。
劉家春家在離著大概兩公裏的寨子屲,家裏就他母親一個人。在他十歲那年,家春的父親為了躲賭債跑了,再也沒有回來。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去哪裏了。也有人傳言,家春的爹在外麵被人找到打死了。可家春的母親卻經常念叨,家春的爹就快回來了,這都好多年了都沒有消息。因為前幾年家春的母親去石坡找賈大算過,也就是賈半仙,說家春的的爹還活著,而且在這個地方的南麵。這個年過了以後家春就十九了。他長大了,而且長得眉清目秀,個子也長高了,就是身體瘦。不過幹活力氣挺大,也勤快。自從他爹跑了以後,他母親沒辦法就帶著他去乞討。就這樣過了兩三年。他母親就把他送到周耀祖家當長工。他母親是周耀祖的當家妹妹。但說算起來也不親。他們算是同一個太爺的後人吧。可周耀祖看不起她,因為他不想跟窮人扯上關係。聽母親說周老爺算是他舅舅,當他進了周家第一天見了周耀祖就叫了一聲舅舅。周耀祖沒有應,孩子還以為沒聽見,又連續叫了幾聲。他還是沒應。周太太就說,“舅舅也是你一個下人叫的嗎?以後記住叫老爺。”家春從小就是一個自尊心強的孩子。臉上紅了一圈又一圈。但忙答應道:’知道了,老爺太太。”
話說快過年了,周家這兩天整日忙碌起來。昨晚忙完,家春向往常一樣躺著了自己的草炕上。拉過來那兩個破棉襖,蓋在了身上。這兩個破棉襖是他爹穿過的。他來周家那年冬天,他母親害怕他受凍。托人帶過來的。躺著躺著他想起了母親,想到了家裏。也不知道母親有沒吃的了。想著想著,他翻起身來,自言自語道:“我得回去看看”於是,他悄悄的出了門。怎麼出去呢。他們住在周家的後院。現在後院的門也鎖著,再說前院的門晚上更出不去。想來想去他想到了東邊水洞口的那塊石頭。農村院子中,為了防雨水泡壞房屋,在院子地勢低的牆邊挖個洞口出水,不過平常就用石頭堵住。說是正到壯年,那麼大的一塊大石頭硬生生的就被他搬過來了。因為自己的房子靠這前院的房子,正好有個夾角,他就把石頭放在了牆角,然後向後退了幾步,又向前衝去,右腳踩在了石頭上一躍。左腳瞬時蹬在了前院房子的牆上。然後半個身子就趴在了自己住的那間小房子上。之後又慢慢的爬了上去。出了周家的院子,才意識到自己的棉襖沒穿。西北山區的冬天尤為的冷。好像時時刻刻都在向世人樹立他的威嚴,他是那麼的不可一世,那麼的“敬業”,毫不吝嗇的向世間輸送著它的寒冷。家春兩隻手裹住單薄的衣衫,一路小跑。今天晚上好像不見月亮,像是被雲遮住了。隻有西麵天空隱約的出來幾顆星星。明天可能又要下雪了。家春想到。夜是那麼的黑,不過這也沒關係,這條路家春很熟悉,就是蒙著眼睛,也會順利的回到家。夜裏的山區是那麼的靜,靜的讓人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難受。偶爾聽見遠處幾聲狗叫聲,還有就是家春踩在枯草上發出窸窣的的聲音和踩在雪地上咯吱的聲響。家春不時的向手中哈著熱氣,不時的停下來搓著手。再躍過一個小山梁就快到家了。
寨子屲有二十來戶人家,他家在屲的最西邊。寨子屲也有一大戶,其家地產不比周耀祖家少。這一家族人一直都認為他們是楊家將的後人,而且每年七月十五的時候家裏的男丁都要去離寨子屲五十多公裏的滴淚崖楊家墳墓祭拜。傳說當年楊家將破了天門陣以後,穆桂英等十二楊門女將奉命出征西夏黨項族,他們來到了俗稱“金關銀鎖”的虎狼峽,人生地不熟的他們麵對著四麵環繞的山峰一籌莫展,最後他們決定爬上西麵的崖頭突破,可偏偏中了黨項人的埋伏,最後英勇的楊門女將基本戰死在了那裏,而且被拋下崖。幸存的士兵就把她們埋在了崖底,後悔佘太君聞訊趕來,悲痛欲絕,哭聲震天,感到了山神,山神流淚不止,淚珠化為山崖石子滾落下來,後來這崖就被人叫做滴淚崖。
家春剛要往梁上走去,感覺幾米外有什麼在動,好像是人,又好像是別的東西。由於天黑,也不能看清是什麼。再說這黑乎乎的,突然冒出什麼東西來,也怪嚇人的。也沒在多想就往家走。走到梁上麵,隱隱約約的看到好多家裏發著微弱的光。也是啊,農曆新年對於中國人來說,不管是在任何時期都是非常重要的。普通的家通常晚上是不會點燈的。洋油燈對於他們是在奢侈不過的消費品了。也許這舊曆新年像是他們最尊貴的客人,而他們會把自己最珍貴的東西拿出來款待一樣。家春遠遠的就看到自己家的屋裏也亮著。“這麼晚了母親還在忙著”,家春想。他迫不及待的往家跑去。快到家的時候,家春高興的喊了起來;“媽,媽,我回來了,”家春的家就是兩間土屋,一間是住人的,一間小一點,是夏天做飯,還有盛東西的。這房子時間也長了,早就被雨侵蝕的不成樣了。牆上的土一層一層的往下落,還有牆上雨滴流下來凝固的泥土珠子,不過牆在築的時候是泥土和麥草和在一起的,凝固性還可以。冬天還好,夏天就不得了了,房頂漏了幾個洞,雨水隻管往裏鑽。隻能等到晴天的時候,和點泥,往洞上補一補。母親打開門,“我的春娃,趕緊進來,你爸的那件棉衣怎麼沒穿?”家春忙進去,搓著手說:“媽,來的時候忘了,快過年了,我想來看看?再說周家過年還有活幹,他們不會讓我回來的”母親問到:“是你自己偷著跑回來的,不是給你說過,媽好著呢,不要你惦記。你好好在你舅舅家幹活。”家春皺著眉頭說:“媽,我沒有那樣的舅舅,再說人家也看不起我,以前是我小,被他們管住,出不來,現在我長大了,他們的院子是關不住我的。”劉母也沒再說是什麼,就往屋的裏麵走去,屋也不大,門邊上是一個不大的土炕,在往裏走是放著一個桌子。桌子上擺著碗筷,和一個小盆。桌子底下放著一小袋玉米麵,和半袋黑麵。這桌子長的大概有兩米,寬不到一米。是鬆木做的。是家春的爺爺留下來的。桌子過去是一個小灶。桌子和小灶的中間放著一個不到一米高的小缸,這是家春的母親用來醃製野菜的。這個地方有一種野菜,叫做“曲曲菜”,人們也稱它為“救命菜”。其實也是窮苦人的家常菜。家春的母親取了幾個窩窩頭,放在了炕桌上,其實就是黑麵和玉米麵做的。又從小缸裏撈了一碗“江水菜”,也就是野菜醃製的。放在了炕桌上,把筷子遞給了家春。“媽,今個兒剛蒸的饃,趕緊吃。”劉母笑著說。家春說:“媽,我剛吃過,我不餓,留著你吃吧。”因為他清楚他吃一頓,媽就少一頓。說不定那一天就缺吃的了。“春娃聽話,吃吧,媽還有裏”家春拿起窩頭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搖著頭,邊吃邊說“還是媽做的窩頭好吃。嘿嘿!”其實在周家他每天都餓著肚子,家春正是壯年時期,長身體的時候。食量也增加了不少。可是周家還是按照小的時候的量給。也不管吃飽吃不飽。反正讓你活著就行。劉母看著兒子吃,也欣慰的笑了。然後又拿起桌子上的針線,納起了鞋底。“快過年了,楊家催著要鞋,我這兩天趕著做鞋呢”。說起來這做鞋可是劉母的一門手藝,這方圓幾十裏,就屬他做的鞋最好。不過活也不多。平常人家的也就自己做了。而且,一雙布鞋縫縫補補要穿上好久。就是這地主家的太太們嬌生慣養,不會做針線活,所以就找她給做,然後付她點工錢。這不快過年了,這楊家就找她做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