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說話的豬》[匈牙利]久·莫爾多瓦(2 / 3)

喂養大公豬的豬圈看來是他的用武之地。於是尤日要求調到那兒去。但是他還是隻小豬,如果毫無理由地調到兩、三歲的公豬中去,一定會引起懷疑,看來得找個借口才行。尤日於是多方和飼養員搗亂,衝著他們吼叫,咬他們的手。終於,大家公認,非把這個胡作非為的家夥調離小豬圈不可了。

事情也傳到了大公豬那兒。它們普遍認為,尤日太大膽了,遲早會挨整的。不過,他激烈的行動博得了公豬們的普遍好感,它們把他作為絕對可靠的夥伴,談話時從不背著他。但這頭小豬謙遜地退縮在一邊,隻是豎起耳朵注意地聽著。

—頭從英國約克郡進口來的大公豬經常講述它在英國度過的童年時代。什麼裝有自動空氣調節設備的豬圈啦,什麼電視機以及攙拌著桔子皮和香蕉的豬食啦,等等。尤日在聽到這些話後的第一次彙報中就建議立即調開這隻洋豬,免得西方居住條件比這兒好、炊食也比這兒強的觀點流傳開來。

公豬群裏最引起公憤的還是那個所調的“母豬架子”。早先,公豬是被帶到真母豬身邊進行交配的。人們先把母豬放在一個粘著毛皮的木架下而,隻露出它的後半身,然後讓公豬蹦過去。——他們把這個木架子叫做“取豬架子”。後來,農場的專家們認為人工繁殖效果更好,幹脆就不再把母豬放進架子裏麵去,而是讓公豬直接撲到空的木頭豬架上,飼養員則急急忙忙地拿玻璃杯接住流出來的東西。由於農場很少注意維修這個“母豬架子”,到後來上麵長了許多刺,帖上去的羊皮也已經破破爛爛。

“哪伯在假母豬背上帖一點毛,結我們來一點氣氛也好!”公豬們義憤填膺,“讓蓋萊蓋什挺著他的大肚子去撞這個木架子吧:”公豬們實在不願意跳到這個木母豬身上去。

尤日反映了這個情況,於是那些叫嚷得最厲害的公豬很快就被閹割了。

遭懷疑和被暴露的危險始終威脅著尤日。因此他們精心地安排了傳送情報的辦法。假如尤日想報告什麼,他就吞一塊偷偷藏起來的小肥皂,然後四腳朝天,口吐白沫,**著。裝得活象毛病發作。這樣,蓋萊差什就可以把他從豬欄裏提出來,並在豬友們一片涕泗交加的同情和不勝憂慮的呐呐聲中帶走了。

這個主意是尤日自己想出來的。女經理對此真是五體投地。

“我真不明白,您怎麼會想出這個辦法來的?”

“想當年塞蓋依大叔常把我帶到他的房間裏去,讓我躺在他的腳邊看電視。有一次,我看了一部波蘭的故事片,那裏麵有一個安插在囚犯中間的密探,他也是這樣裝作不舒服出來告密的。”

貝爾塔。愛蒂博士不記得這部電影了,問道,“什麼片名?主角叫什麼?”

“我不知道,我隻注意那個密探,他堂堂一表人才,胖墩墩的身子,帶著眼鏡,有點禿頂。我自始至終為他拍手叫好。”

尤日賣力地工作著,他的彙報無所不包,連肉豬們對拌有肥豬粉的飼料有什麼意見都如實反映。費蓋泰地區國營農場基本上根據尤日的彙報製定生產計劃和措施。於是生產成績蒸蒸日上,一般的農場簡直不能望其項背。

育肥期結束時,領導上希望尤日完成一項艱巨的任務。過去,把肥豬運到屠宰場是件極其費勁的事。肥豬一到屠宰場的門口,聞到血腥味,就慌張地擠來擠去,賴在車上不肯下來。它們往押運的工人身上亂撞,有時還傷人。現在就要看尤日的了。

為了混進這批送往屠宰場的豬群中去,尤日公然地向飼養員尋釁,轉過身子朝他們放屁。這樣,其它的豬也覺得把這個無法無天的搗亂分子處理掉,是順乎天理、合乎人情的。

在運輸車上,肥豬們對尤日既景仰備至,又覺得他親愈手足。而他自己卻顯得痛苦不堪,悲憤之情溢於言表,他喊道:“我寧可壯烈地死去,而不願這樣卑賤地活著。”肥豬們覺得深受啟發。

“這頭小豬其實很有出息,”他們議論著,“他本來是完全可能成為一個大人物的。”

當運輸車剛抵達達屠宰場時,尤日第一個昂首闊步、視死如歸地下了車。當其它豬還沒有看清楚,他就拐進了第一條夾道,消失在一個邊門後麵。早已等候著的蓋萊蓋什立即把他帶離農場。先行者的榜樣對其它豬起到了催眠術一樣的作用,它們毫無反抗,從容就義,讓人按倒在屠刀底下。這天,在屠宰場裏,以費蓋泰國營農場肥豬的體重損失量最少,屠宰場也超額完成了任務。

但是尤日卻無家可歸了,他必須等待那些自幼年時就相識的夥伴們離圈,因為它們決不會掉以輕心。它們會想一想,為什麼唯獨尤日能從屠宰場回來。

為了不荒費時間,農場領導教尤日學習文化,送他進各種學習班,上進修課深造。果然,他的考試論文《從收集情報的高度談對屋中垃圾的分析》大為轟動。僅舉一端,足窺全豹。文中他舉例論述了應該如何發現並拚湊已撕成九小片和分散扔在三種不同垃圾箱裏的碎信紙,並從中得出什麼結論。進修單位敬佩之餘聘請他留校當教員,尤日謙虛地謝絕了:“我感到,對我來說,做實際工作才是自己真正的使命!”

其它豬的登記卡片上隻寫著出生年月、種類,至多還有舊主人的名字。尤日的卡片上卻寫滿了各種秘密代號:8/1976/HI,口24U/9,XY/F,諸如此類,不一而足,都是用來表明尤日任務的性質和範圍,以及各種學曆和資曆。隻有女經理本人和幾個高級助手才知道這些標記代表什麼。

論功行賞,量才錄用,水到組成,瓜熟蒂落。尤日當然成了農場的正式工作人員。他的實際身份沒有公開,名義上隻是建築科磚頭管理員。但既然是國家工作人員,尤日便應享受與其他職工相同的待遇。於是九月份,在重新開始工作前,尤日要求領導安排他去巴拉頓湖釁的農場療養所休養兩個星期。

開始尤日被分配在一個三人合住的房間裏,他的同屋是一個助理會計和一個拖拉機手。

尤日忍受不了同屋夥伴們因為不講究衛生而散發出來的油氣,更不用說還有晚上放屁的臭氣和醉後的難聞的嘔吐味了。他找管理員,要求換一間屋子。他說:“我認為在集體休養的場合,個人的衛生要求可以適當降低,不過我希望這兒的生活條件起碼能跟家裏——豬場裏的水平差不多。飲食的質量倒還湊合,但是我不信,在養豬場裏會有任何一隻小豬,竟敢當著夥伴們的麵和另一個小豬展開放屁比賽,就象這兒的哈吉馬什助理會計同誌和拖拉機手科瓦奇同誌做的那樣。具體安排悉聽尊便,但我隻願意牧獨住。我看,那個盥洗室他們反正也不用。如果您允許,我寧可搬到那兒去。”

尤日按照嚴格的作息時間表安排了休養生活。他發現自己開始發胖了,而且也不能指望在下一個喂養期能消瘦下來,因為那時恰恰需要他為其侖豬農飲食方麵作出榜樣。在休養所他隻吃病號飯。不管有多麼難受,他心愛的飲料“百事可樂”每天也不能超過二十杯。清晨,他堅持在樹林裏跑步一小時。誠然,有時也不免小有風險,有一次險些挨了一個近視眼獵人一槍;有時還會遇到生產隊放牧的母豬向他賣弄風情。不言而喻,尤日堅決地謝絕了。

白天,尤日獨自躲在自己的小天地裏學習、休息,晚上參加休養所的社交活動,因為對於有文化的人說來這是責無旁貸的。他把自己打扮得風度翩翩。白尼龍襯衫配上蘇製琥珀袖扣,時髦的寬領帶飄在胸前;前麵的雙腳帶上手套,後麵的腳穿了雙兒童皮鞋。褲子是定做的——因為要適應四隻腳走路的特點。夾著金錢的領帶上別一枚領針,戴一副寬邊玳瑁眼鏡,奧地利產的自動打火機用一根金鏈子掛在脖子上。在皮膚上仔細地抹了一層西方的名牌高級奶液。

開始,尤日去休養所的冷食部閑坐,喝杯“百事可樂”。可是其他客人居然出言不遜,肆無忌憚地唱著使尤口大為不悅的民歌:“豬仔跟著老母豬,麥地裏麵找食去”,或是“豬糞豬糞真可憐,又黑又臭又討厭”。一些打牌的客人也不能容忍尤日坐在他們近旁,常常一麵往桌上扔牌。一麵高聲地喊:“喏,我打橡子。”或是“給你——個紅豬!”

尤日無可奈何,隻好躲進電視室看節目,或者閱讀文藝書籍。有一天晚上,尤日在看書,不料貝爾塔。愛蒂經理出現了。原來她也在這兒度假,但因為農場職工對她寧可敬而遠之,而她也實征不願和下屬們交談,為了尋求安靜她走進了電視室。

“晚上好,尤日,您打扮得真摩登!”女經理不勝驚異地說道。

“我的看法是,我們隻有在精神上、外表上尊重自己,才能博得別人的尊重。”

“非常正確。您在讀什麼?”

“一本小說。”

“隨便翻翻?”

“不,學習。我什麼都想學,看這本書也是為了學習。我不象一般人那樣,把書翻來翻去,看幾句對話和一些無聊的談情說愛的情節。我是批判地看。”尤日拿起放在書旁的圓珠筆,“我總是把那些不登大雅之堂的或是粗魯的句子劃出來,在頁邊寫上‘人行’兩字。”

“人行?是獸行吧?”

“不,一個豬是永遠不會寫‘獸行’這樣的措詞的,隻有人才這樣寫。另外,汙蔑豬類的文字在書中比比皆是,這對我觸動很大。我隨便一記,就有這許多。”尤日拿出日記本讀著:“‘象躲在麥地裏撒尿的豬一樣一聲不吭’,‘醉得象頭豬’‘有糠不愁沒有豬’,‘象長疥瘡的小豬一樣坐立不安’,‘笨得象個多爾道的豬,屁股對著豬食槽’,……”

尤日寓意深刻地舉起帶著手套的前腳說:“固然,並非所有的豬都完美無缺,但是這些描寫實在毫無根據。假如讓這個作者出來證實一下多爾道地方的豬——我不妨這麼說——是轉過身子來吃東西的,那他肯定會感到困難。當然問題不在於一兩句話,而是這種傾向本身使我不快。我們雖然要看到確實有一些髒豬在垃圾堆裏亂翻亂鑽,同時卻也應該看到大多數的豬在豬場裏表現得是無可指責的。可尊敬的作者和記者先生們為什麼不寫寫它們呢?”

“尤日,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女經理說道,“這一切該由報刊負責。隻要記者們老是寫這類詆毀性的文章,那麼國營農場完成不了生產計劃也就不足為奇了。如果人們隻能聽到一些令人灰心喪氣的事情,那麼就會對一切都失去信心。”

電視裏映出了一部英國電影的片名,尤日指著屏幕說:“我不同意在電視裏演這麼多的西方破爛貨。等年輕人墮落了,人們就大吃一驚。但是我不禁要問,他們耳濡目染的又是什麼?”

“您認為,該拍些什麼主題的影片呢2”

尤日膘了女經理一眼,他覺得貝爾塔。愛蒂越來越迷人了。

“我想,假如拍一部描寫一個有才能的青年女子如何堅強地戰鬥在國營農場的領導崗位上的電影,一定是很有意思的。”

貝爾塔。愛蒂博士頓時臉色排紅,接著是片刻難堪的沉默,這時從隔壁的俱樂部裏傳來了樂曲聲。

“您想跳舞嗎?”尤日有些發窘地問道,移動了一下穿著兒童鞋的雙腳。

“不,您在想什麼?”

“什麼也沒想,隻是隨便問問。

尤日在不同的豬圈、豬欄裏又度過了兩個喂養期。他繼續收集和彙報著有關豬的情報,但要完成任務越來越困難了。農場不斷地發展著,蓋起了一批又一批的新豬圈。單是尤日一個實在注意不了這麼多豬,而且他的身體條件也不適合再幹下去了。他盡管控製飲食,身體卻還是不斷地發胖,體重已接近四百公斤了。看到他那大腹便便的福態,那些見過世麵的老公豬都奇怪起來:“外麵的屠宰場空著呢,他還在這兒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