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就是我們臨時住的家。你看這麼大的廈簷,下多大的雨能淋得透嗬。立夏指點著說,那邊還有一個狼洞哩,裏邊放著我們的蓋窩,刮風下雨都不怕,要是你願意,你就進去參觀參觀吧!
在幾塊巨石的近旁,在遍生酸棗叢的斜坡上,有一個口小肚大的隱秘的山洞。洞裏可容下六七個人並排著睡覺。洞底是石頭的,比較幹燥,不大平坦的洞底鋪著一些穀草。一旁放有被褥、雜具等物。另一旁放著幾杆紅纓槍。一條野蒿火繩懸空放在石塊上,正冒出一絲絲青煙。鐵錨雖然走過了祖國的千山萬水,但祖國人民憑借這樣奇特的地方,和敵人周旋鬥爭卻是第一次看見過。
多麼秘密的地方嗬!鐵錨稱讚地說,保險這樣隱蔽的地方,敵人沒有來過!
他們不敢來,他們也找不到這裏來!李洛奎跟進來說,要是他們真的想來這裏,在那邊西石戶崖上我用石塊就能拚掉他們!
立夏介紹說:這個石洞先前的主人是一條大灰狼,狼被我們設下巧計打死了,它的屋子就叫我們借用了。狼住著,叫狼洞。人住著,叫人洞。要是你累了,就在這裏邊歇著,我們給你站崗,保險沒有半個壞東西敢動你一根汗毛!
鐵錨說明,當他誤入這條木蘭溝的時候,十分想睡卻又沒有地方可睡,好不容易在穀草垛小屋睡足了。當前最要緊的是找點吃食,解解饑餓,趕快恢複八一電話站的工作。說到吃飯問題,他特別說明已是兩天兩夜沒有粒米下肚了。
李大伯聽到這裏又憂戚又抱歉地說:要是好年勝景的,沒有洋鬼子來糟踐我們,請你到家裏吃點熱乎飯該多好嗬!可是,洋鬼子把我們害苦了,這功夫可說什麼好?
現在我們的飯也隻是吃蘿卜。這山坡地上有的是蘿卜,你先吃點解解饑吧。
這樣說,你們也餓飯了?
餓飯才是今天的事。立夏說,前些天,我們每夜大都回到莊上做了飯拿到這裏來吃。可是,近兩天來我的兩個小夥伴有要緊的事都走了,要不是我爹負了傷沒有伴我也走了,留下的米也吃完了。你餓啦,我們馬上下山回家做飯吃好嗎?
莊上有米嗎?有家具做飯嗎?
這些你別擔心,想吃飯跟著我走就行!立夏說到這裏又回頭對李洛奎老人說:
爹,這回有了鐵錨跟我下山搭伴做飯,你該放心了吧?
有八路軍同誌跟你一塊去,我還擔心什麼呀!去吧,孩子,要快去快回呀!要小心燈火,不要露了光亮。哎,夜晚的燈光可最容易暴露目標嗬!
知道啦,記住啦!立夏一麵檢查了洞中的火繩一麵說,爹,可要小心那些山牲口嗬!那些壞東西怕火,看好火繩讓它燃著別熄了!
說罷,動身下山。翻過石壁,穿過狹窄的山穀,過溝又過澗,後來踏上了一條曲曲折折的荒草山徑,不久,木蘭溝山莊近在眼前。
這裏有我們堅壁清野藏下的鍋。立夏說著走下了一道山澗,隻一會兒提出一隻小鍋說。你聽說過一個人藏十個人難找這句俗話嗎?我們藏的這些東西一百個人也難找到!別看這地方近在莊頭,日本鬼子就是長上四隻眼,也難找到它。走吧,我們找米去!
在不遠的山澗壁前,立夏又停下來了。她上前搬動了兩塊石頭,露出了一個洞口,洞裏全是新脫下來的穀粒。這個小小的山洞原來是一個不引人注目的小糧庫。:立夏回身告訴鐵錨說:
這是我們的穀,拿上你的挎袋裝上一些吧。你吃得慣穀嗎?不等鐵錨回答,又說:這年月,你吃不慣也得吃啊!有穀吃就不錯啦!說著取了穀米,放好了洞口的石頭,又繼續前進。
前麵,溪水邊上是用一些樹枝搭起的豆角架。芸豆角、扁豆角爭相交叉、滴裏搭耷地長滿了一架。可以說滿架都是豆角。立夏又停下來說:摘吧,這是我們種的豆角。
摘下它來我們把它合在穀裏煮,好吃著哩!
木蘭溝山莊到了。鐵錨問:立夏,山莊上有沒有埋著地雷?
有的地雷埋在山莊上,有的地雷埋在隘口上,叫敵人找不到定規。立夏說,你踏著我的腳印走吧,沒有錯!
立夏踏進了一家有著高高石階的庭院。鐵錨也隨著進去了。
一座方方正正的小庭院,中間不偏不斜地搭起一座葡萄架。架下有一條長凳,凳上有麥草墊子麥草枕頭……一切仍如昨夜那樣,隻是今夜比昨夜早了些,月亮還沒有升上來,星光下的景物都是模糊迷離的。那隻名叫大耗子的小貓又跑了過來,先後在立夏、鐵錨的腳上擦著背,咕咕嚕嚕像是說一些你們可回來啦,你們可回來啦之類的話語。立夏抱起了它,輕輕地說:
大耗子,你捉到了小耗子沒有?我們不在家,你就得靠抓小耗子生活啦!我們不能喂你啦!
說罷,隨手將貓放下,插上了大門,搬過梯子靠在西北角的牆上說:敵人要是堵住了大門,我們就從這梯子上牆走出去。漆黑的夜,我們路熟,敵人堵上了門也不怕什麼!說著,進入當做灶房的耳房。窗戶已用石塊堵住了。又在門上掛上一條厚厚的草簾。這一切做好之後,立夏就動手忙於燃火的工序了。
敵後抗日根據地,由於遭受日本帝國主義和國民黨蔣介石的雙層封鎖。火柴等生活必需品成了希罕珍貴之物。根據地軍民為了解決取火的困難,采取了兩種辦法:一種辦法是,用硫磺和鬆木細條自造的引火物,名叫取燈。另一種是較為古老的近似原始的取火方法。這種方法應用的工具簡單,可以隨身攜帶,也便於尋找,它們是:一小片火鏈,一小片可能進發出火花來的火石,或稱為燧石。另外就是用草木灰炮製好的草紙或棉絨,通稱之為火絨。這三種東西之外,還要有一管旱煙袋。立夏熟練地用左手夾緊了火石和火絨,右手持鏈向火石敲擊起來,明亮的火星飛進,一下兩下……隻三四下,火星落在火絨上點燃了。點燃了的火絨,立即放在裝好煙草的煙鍋裏,等把煙草引燃了之後,用一把易燃的茅草包住煙鍋,這時候,把吸煙就變成了吹煙,很快,易燃的茅草引騰了火勢,火苗冒起,炊事就開始了。門外不遠就是一條山溪,把溪水裝了多半鍋。水沸之後,放上穀粒,再後放上豆角。不久,穀米和豆角在鍋裏咕嘟嘟地響著,放出引人流涎的米香,飯熟了。
從西石戶下來時,立夏早就帶好了碗瓢之類的家具,飯熟了,她當先舀出一罐放進筐籃裏說:這一罐給我爹帶回去,他是傷號,得優待他。可憐的老人家,他負了傷,又思念我娘,又疼愛我,怕我難過,他像是在夾皮牆裏過日子,你看過他,窩憋得成了什麼樣子啦!
直到這時,鐵錨第一次從立夏嘴裏聽她說起那個被日本強盜殺害了的母親。在這之前,她一直是歡樂的,好像沒有發生什麼事情一樣。這時,鐵錨一時不知說什麼是好,舌尖突然笨拙起來了。半晌,擠出來的問話是:
立夏,你想我們那個好心腸的……大娘嗎?
鐵錨同誌,你想想嗬,她是我的娘,她死得那麼慘,怎能不想她嗬。不過守著我爹,怕他難過,不敢提她就是了。唉,鐵錨同誌,你見過山水從山澗下流,你聽說過眼淚向肚子裏流的嗎?世界上五穀雜糧都好吃,就是守著我爹,我得假裝歡樂,倒吞眼淚不是滋味嗬……
麵對這個失去母親倒吞眼淚的立夏,鐵錨一陣心酸。但守在立夏麵前,也立即學會了倒吞眼淚的本領,於是說:
立夏,你很堅強,你做得多麼好嗬……
立夏瞄了鐵錨一眼,趕快改變話題說:
不說這些啦,我們該動手吃飯啦。
兩個人各持餐具,正要動手吃飯時,鐵錨忽然聽見門外有什麼在響動。再聽,又沒有了,隻有蟋蟀的嗚叫。鐵錨說:立夏,你聽,我們應該登梯子上牆了吧?
外邊的響動其實立夏早已聽見了。她側耳細聽了一會,笑了起來說:不應該登梯子上牆,我們還要開門哩。那響聲我早聽出來啦,這是自己人,是小山子她們來啦!於是,立夏也學起了蟋蟀鳴叫。果然門開處,兩個大小差不多的孩子進來了。
立夏介紹說:這都是和我們一起在狼洞裏住宿的夥伴,這個叫小山子,那個高一點的叫小艾。她們昨天夜晚才離開西石戶,執行要緊的任務才走的。
鐵錨借著灶膛的火光看去,隻見這兩個孩子都是光悠悠的葫蘆頭,高低差不多的身材,麵孔都被夜風吹得通紅,都有一雙清澈晶亮的大眼睛。分不出男女,也看不出另外的特點來。對方,兩個新來的孩子,熱氣蒸騰,無拘無束,四隻眼睛閃光燈般地一齊在鐵錨身上打量。灶膛的火光弱了,她們又挑旺了火苗,把鐵錨照亮。小山子當先開言說:
這個八路軍同誌帶的是什麼武器嗬?不像步槍,也不像手榴彈。倒像電話站上用的東西嗬?
沒等鐵錨回答,小艾、小山子一替一接地連續發問:你是八一電話站上的嗎?
同誌。
你們在殺虎口住過吧?有個叫王小牛的你認識他嗎?
你們問這些做什麼呀?鐵錨靜靜地說,大家一起動手吃飯吧,吃飽了再說。
立夏說:是嗬,大家一塊動手吃飯吧,這位同誌兩天兩夜沒有吃上飯啦。你們知道嗎?他說上一頓飯還是兩天以前在清水口吃的哩!
聽說這位八路軍同誌還是兩天以前在清水口那邊吃的飯,小山子和小艾睜大了眼睛進一步詢問說:
你原來是從清水口那邊來的嗬。清水口那邊的情況你該知道啦?聽說昨天一大早,敵人偷襲了清水口,住在那裏的咱們八路軍的電話站被敵人衝散了。昨天夜晚上級派出殺虎口山莊的王小牛和另外的什麼人來了。布置下來工作說,電話站上有一個姓田的班長失了蹤影,要各個山莊上的民兵小隊和兒童團尋找這個人,保護他的安全。
又說他是一個外鄉人,南方人,調到這個站上來工作還不久,怕他人生地不熟,山上狼多,別讓他裝了狼肚子。我們找他好久了。同誌,你大概是電話站上的吧?你認得他嗎?
立夏拍手插言說:小山子,小艾,你們問得多巧嗬。可是,還有更新鮮的事兒,你們還不知道哩。你們仔細看看這位八路軍同誌是誰?你們還記得他嗎?他就是兩年以前在我們這個山莊上養過傷的傷號嗬。記得嗎?那時候我們這莊上住著八路軍的衛生所,他就在我們這個家裏養過傷。他給我們講過紅軍長征的故事,講過紅軍爬雪山過草地的故事,你們都給忘記啦!
小山子和小艾聽到這裏,深沉地回想往事。小艾當先嘩然笑起來說:
我知道啦,我想起來啦。原來你不是姓田,是姓鐵,你叫鐵錨是嗎?兩年以前那時候我以為你名叫鐵貓,是一群耗子都打不過的鐵貓哩。後來,才知道你是船上用的鐵錨,船離開了鐵錨就被大風吹跑啦!是嗎?你就是那個鐵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