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章 萬物生(2)(3 / 3)

—他真的連聞老的《楚辭校補》也不知道麼?齊粱曾經問胡圍。

齊家的老爺子做過市圖書館館長,生前是有名的楚辭專家,齊粟齊粱耳濡目染,文史的功底是非常厚實的。胡圍知道文扶同犯了愛誇誇其談的老毛病,平時在其他同事麵前,文扶同出言謹慎,絕對不敢有超越專業領域妄加評述的言論,大約是知道齊粟未上過大學,所以有膽子信口開河。殊不知大學這種地方,隻能給你想知道的,你需要知道的它未必能給得了你。

隔行如隔山。當時胡圍很俗套地回答了齊粱。

胡圍決定做一個偷窺者。

他們住的小院地勢較高,爬上房頂的一個小平台,可以直接看到坡下小院裏的情形。

用作廚房的小屋旁有一張木梯,直達平台。以前的主人在平台上晾曬玉米。

齊粱站在小院當中,看著胡圍爬梯子。

梁上君子。齊粱笑著說。

胡圍在平台上坐下來後,一言不發地看著齊粱點頭。

胡圍雙手抱膝,唱起了一首英文歌:

我看到花兒盛開,

為你為我……

我聽到它們哭泣,

在滿是泥濘的小徑……

夜幕四合,四周滿是啾啾的蟲鳴。齊粱收住笑容,陷入沉默。齊粱與胡圍第一次見麵,就發現胡圍在說話的時候是輕鬆幽默的,可是他不能停下來,一停下來就顯得很有負擔的樣子,他的眉宇間有種隱隱的哀愁。那時她就認定他也一定有著某種無法對人訴說的經曆,不同於大多數人的,就像她一樣。

進入夏天後才種下的蔬菜大部分生長緩慢,齊粱時常給它們鬆土施肥,悉心對待每一顆蔬菜,很快就得到了回報。她已經收獲過一次小蘿卜菜,種子灑下去後,每日早晚澆水,不久就是一畦綠苗。在蟲子光顧它們之前,齊粱把蘿卜苗拔出來洗淨,做了一大碗綠的湯。鹽和清水煮出來的素淡的湯,稍稍有點清新的苦,單純的小米格外愛吃。齊粟愛這個小院子的安靜,有一回她也爬到屋頂的小平台上,看村子裏淡薄的炊煙和墨染似的山林,H大紅屋頂的房子在綠樹中……齊粟說,世外桃源似的。

大家都感到了生活的美好。總是會有美好。

一個下午,齊粱在給小白菜澆水,胡圍坐在柿子樹下備課。院門被輕輕叩響,齊粱走過去開門,是林小蘇。

林小蘇是走了半小時的路過來的,鼻尖上有細細的汗珠。她站在門口,一隻腳伸到台階旁的一叢青蒿上來回擦拭,以便蹭掉鞋底上的新鮮的雞糞。看到齊粱,林小蘇嫣然一笑,說師母好。師母把林小蘇讓進來,沏了壺茶就退到屋子裏去。

齊粱坐在窗邊的一張矮椅上,擇一把木耳菜。她隱隱聽到林小蘇的訴說,家人,生活,學業,她自己的未來。

轉導師不成,提前畢業胡圍又不肯簽字,林小蘇很激動,忽然提高聲音說:“老師,沒錯他四十二了,可我也二十四了,不是十四啊!”

齊粱驀然發現,出身貧寒的林小蘇,原來她什麼也沒有!胡圍該用什麼理由讓失去耐心的她放棄她奮不顧身爭取到的東西呢?

人與人之千差萬別,有如萬物!

就像文扶同,有一回他陪齊粟去接小米,從齊粟的包裏拿出那把鑲有寶石的刀子扔到沙發上,羅曼蒂克地對齊粟說,讓我做你的刀—他又何嚐知道什麼是刀?

齊粱不由想起不久前發生的事。胡圍一旦確定租住在這個村子裏的中年男人,他所謂的小生意,不過是利用那兩個孩子乞討時,胡圍馬上報了警。經查明得知中年男人從殘疾孩子的父母手中租了他們,把他們從僻遠的徽西帶到這個城市,租金為每人一年兩千。

村民不解胡圍的憤怒,他們笑話教授的大驚小怪,說這個人還經常買肉給孩子吃,並不是壞人。齊粱聽到他們說吃肉,一陣惡心,差點吐出來。

教授,孩子們不過是個廢人,回到家,可能連飯也吃不上呢,村民紛紛說。這讓胡圍在很長一段時間以後都感到沮喪,而且羞愧。

這個下午,齊粱擇著木耳菜,隔窗見坐在林小蘇對麵的胡圍一言不發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木耳菜是從鄰居院子裏移栽過來的,種在院牆邊。它們很快就適應了新的土壤,隻需澆水施肥,無需打藥捉蟲,短短兩三周就爬到半個圍牆那麼高。齊粱從未見過如此輕省的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