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身誤]
都說那金啊玉的,是天生一對兒,我偏念著那木頭和石頭的老交情。白瞎了,對著那山裏頭的高人,雪白雪的;心裏頭,還是忘不了那林子裏頭,冷清清的仙子。唉,這人世間啊,美好總是不夠,這回算是信了。就算你倆天天舉案齊眉,心裏頭那疙瘩還是解不開。
[枉凝眉]
一個像是天上的仙花兒,一個是沒瑕疵的美玉。要說沒緣分吧,這輩子還就遇上了;要說有緣吧,咋心事兒都白搭了呢?一個白傷心,一個瞎惦記。一個像水裏的月亮,一個像鏡子裏的花。你說這眼淚能有多少,咋就流個沒完,從秋流到冬,再從春流到夏!
寶玉聽了這曲兒,跟聽天書似的,沒覺出哪兒好;但那調調兒,淒淒慘慘的,聽著還真上頭。他也不問這曲兒哪兒來的,就圖個樂嗬,解解悶兒。接著又聽下麵唱:
[恨無常]
正享受著榮華富貴呢,無常這家夥又來了。眼睜睜地看著,啥都沒了。芳魂兒就這麼飄啊飄的,耗沒了。想回家啊,路遠山高的。隻能在夢裏跟爹娘說一聲:孩兒我下去了,二老啊,早點兒看開點兒吧!
[分骨肉]
一路風雨三千裏,骨肉家園全拋下。怕哭壞了身子,跟爹娘說,別惦記我。窮富離合都是命,分開也是緣。以後各過各的,都平安吧。我走了,別牽掛。
[樂中悲]
小時候,爹媽就沒了。雖說住在富貴窩裏,誰懂我心裏的苦?好在天生我豪爽大氣,沒把兒女情長放心上。就像那月光下的玉堂,閃亮亮的。找了個才貌雙全的郎君,本想著長長久久,卻忘了小時候那些坎坷。到頭來,還是雲散水幹。這都是命,別白傷心了!
[世難容]
氣質美得像蘭花,才華高得像神仙。天生孤僻,沒人懂。你說我吃肉腥,嫌綢緞俗,可你不知,太高尚了人嫉妒,太幹淨了世不容。可憐我,青燈古佛伴到老;辜負了,那紅牆綠瓦的春色。到頭來,還是違了心願。就像無瑕的白玉掉泥裏,王孫公子也別歎無緣了。
[喜冤家]
這中山狼,無情無義的畜生,忘了當年的情分。就知道驕奢淫逸,還貪心不足。看那侯門千金,跟野草似的;被他糟蹋的,跟下三濫一樣。可歎那芳魂豔魄,一年就飄散了。
[虛花悟]
看透了這三春的美景,桃紅柳綠又能咋樣?把這青春年華滅了,找個清淨天和。別說那天上的桃花多,雲裏的杏花盛。到頭來,誰能熬過秋天?看那白楊村裏人哭,青楓林下鬼吟詩。再加上,荒草連天遮墳墓。這就是人生的窮通定數,何必枉自悲傷!
[聰明累]
算計來算計去,太聰明了反害了自己。生前心碎,死後靈魂也不得安寧。家大業大,到頭來還是人亡家散。白費了半輩子的心思,就像三更夢一場。突然大廈就倒了,燈也快滅了。哎呀媽呀,一會兒喜一會兒悲的。這人生啊,真是難說!
[留餘慶]
留點兒好報吧,留點兒好報吧,突然遇到恩人了;幸好有娘親啊,幸好有娘親啊,積了陰德了。勸人哪,要多幫幫窮人,別像我那舅舅和表哥似的,愛錢不愛人!這因果報應啊,老天都看著呢!
[晚韶華]
鏡子裏的恩愛啊,夢裏的功名啊,都他媽的不靠譜!那美好的年華去得比啥都快!別提那繡帳鴛鴦被了。就算戴上珠冠、披上鳳袍,也擋不住無常的命運。雖說人生別受窮到老啊,但也得積點兒德給兒孫。看那些當官的、有錢的,氣宇軒昂的、威風凜凜的,到頭來還不是黃泉路上走一遭?問問那些古時候的將相們還活著沒?也就是留個虛名兒給後人念叨念叨。
[好事終]
畫梁上的春天過去了,落了一地的香塵。長得好、性情好,卻是敗家的根兒。家風敗了從敬哥開始啊,家裏出事兒頭一個怪寧姐。這都是情債惹的禍啊!
[收尾·飛鳥各投林]
當官的啊,家業敗了;富貴的啊,錢花光了;有恩的啊,死裏逃生了;無情的啊,報應來了。欠命的還命啊,欠淚的還淚啊。冤冤相報沒完沒了啊,分分離離都是命中注定啊。想知道命短不短啊?看看前世吧!老了還能富貴啊?那真是祖墳冒青煙了!看開的啊,出家了;看不開的啊,玩兒完了。就像那鳥吃完了食兒啊,都飛到林子裏去了啊!留下一片白茫茫的大地啊!真幹淨啊!
唱完了正曲兒還得來段副歌兒。警幻仙子一看寶玉這德行啊就歎氣:“這傻小子還沒開竅呢!”寶玉一聽趕緊叫停別讓唱了覺得自己暈乎乎的就說要睡覺去了。警幻仙子就讓人撤了桌子椅子把寶玉送到一個香閨繡閣裏頭去。那裏麵豪華得跟啥似的啊都是寶玉沒見過的玩意兒。更嚇人的是裏頭還坐著個女的長得又像寶釵又像黛玉的。寶玉正納悶兒呢警幻仙子開口了:“人世間多少富貴家庭啊都被那些個花花公子和浪蕩女給禍禍了。更可恨的是那些個風流小子啊還老拿‘好色不淫’、‘情而不淫’當幌子呢這都是扯犢子的話!好色就是淫知道情了就更淫了!所以啊巫山雲雨那些事兒啊都是看上了人家的美色又迷上了人家的情兒才整出來的。我之所以喜歡你啊是因為你是這天下古今第一淫人啊!”\"寶玉一聽,嚇得連忙回道:‘仙姑您誤會了。我因為懶得讀書,家裏爹媽還總嘮叨我呢,哪敢再沾那‘淫’字邊兒。再說我這歲數還小,連‘淫’字是啥玩意兒都不清楚。’警幻仙子笑道:‘非也非也。淫字雖同,裏頭意思可差老鼻子了。世間那些好淫的,不過是圖個臉蛋兒好看,愛聽曲兒看跳舞,調笑沒個夠,雲雨不分時候,恨不能把全天下的美女都攬懷裏樂嗬一會兒,那都是些膚淺貨色。你呢,是天生的情種,咱們管這叫‘意淫’。這‘意淫’倆字,得用心領會,說都說不出來,神交可以,言傳不了。今兒個你算是撞上了,在咱女兒國裏,你算是個知己,但到外麵去,怕是要被人笑話成奇葩,千夫所指,萬人白眼。既然你祖上寧榮二公都親自剖心囑咐了,我也不忍心看你光在我這女兒國裏發光發熱,外麵卻被人瞧不上,所以特地把你領來,灌你幾口仙酒,泡壺好茶,再給你來段神曲,還把我那妹子,小名叫可卿的,許配給你。今兒個良辰吉日,你倆就把事兒給辦了。這仙境裏的風光你都領略了,塵世間那點事兒還不得更帶勁兒?以後你可得好好反省,多琢磨琢磨孔孟之道,別整天想著這些有的沒的。’說完,她就給寶玉上了一課,手把手教他咋‘雲雨’,然後一把推進屋,把門一關自個兒走了。
寶玉那小子迷迷糊糊的,按警幻仙子說的那麼一搞,具體細節咱就不細說了,反正少兒不宜。第二天起來,寶玉跟可卿那是柔情蜜意,膩歪得跟啥似的。倆人手拉手出去玩,走著走著到一地方,滿地荊棘,狼啊虎啊的亂竄,前麵還橫著條黑河,連個橋都沒有。正合計咋過去呢,警幻仙子追上來了,大喊:‘別往前走了,快回來!’寶玉趕緊停下問:‘這是哪兒啊?’警幻仙子說:‘這是迷魂河,深不見底,長不見頭,沒船沒橋,就靠個木筏子過,還是木居士掌舵,灰侍者撐篙,不收錢,但得有緣分才能渡。你今兒個不小心走到這了,要是一不小心掉進去,那我以前跟你說的那些話可就白費了。’話還沒說完,河裏就響得跟打雷似的,一群夜叉海鬼就把寶玉往下拽。寶玉嚇得汗珠子跟下雨似的,大喊:‘可卿救我!’嚇得襲人她們一群丫鬟趕緊上來抱住他,喊:‘寶玉別怕,我們在這兒呢!’
那邊秦氏正在外麵囑咐小丫頭們看好貓狗別打架,突然聽見寶玉夢裏喊她小名,心裏納悶:‘我這小名兒沒人知道啊,他怎麼知道的,還在夢裏喊?’真是:
一場夢裏誰人伴,千古癡情我獨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