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能做到,尚錦,我相信你。”葉賽尼緊緊地握住我的手,打斷我的話。
我無奈地笑了笑。在這麼多人裏麵,反而是我最理智嗎?罷了,我相信,如果我真的走了,葉賽尼一定會幫我照顧慕汐棉的。而現在我需要想的,就是如何讓自己活下去。
“你們在說什麼,怎麼表情這麼嚴肅?要不,我給你們拉一曲吧?”慕汐棉打水進來了,看到我們的樣子,故作輕鬆地拿起葉賽尼幫她帶過來的小提琴。
葉賽尼首先鼓掌:“好啊好啊,慕汐棉的小提琴算是我們學院一絕了。”
我也很久沒聽過慕汐棉拉小提琴了,此時的我很想聽到慕汐棉為我拉一曲《克魯采奏鳴曲》。
“好啊,美麗的慕汐棉小姐,可以點歌嗎?我想聽《克魯采奏鳴曲》。”
慕汐棉衝我優雅地一笑,架起琴弓,熟悉悠揚的音符從琴弦上跳躍下來。這首曲子共分三個樂章,是一首歌唱生命的作品。在寫這首曲子的時候,貝多芬的精神世界也正經曆著一場磨難,這時候,耳聾的威脅正在動搖他在樂壇上樹立的獨一無二的地位。慕汐棉深厚的音樂功底把這首曲子演繹得淋漓盡致。我和葉賽尼安靜地聽著,感受著那種深入心靈的激烈衝突,我們被震撼了。慕汐棉一曲終了,我倆還安安靜靜地坐著,沉浸在剛才的音樂中。
“慕汐棉,你的進步越來越大了。”葉賽尼誇讚說。
“你認為呢,尚錦?”慕汐棉問我。
我對音樂沒太大的研究,雖然在伊洛卡芙特受了些熏陶,但是並沒有改變我天生音樂細胞缺乏的現實,不過,也還不至於是對牛彈琴。我說:“我感到很美,有一種孤獨中的絕望之感。”
“是,這首曲子有太多關於人生的思考。不如你再拉一首《春天奏鳴曲》?”葉賽尼向慕汐棉提議。
慕汐棉點頭答應。
我明白他們的苦心,《春天奏鳴曲》是歌頌生命的讚美詩。他們想用這首曲子調節我的心靈,喚起我和病魔爭鬥的信心。
優美浪漫的曲調在病房中響起。因為是醫院,為了病人的休息,本來是不讓吵鬧的,可能是慕汐棉的琴聲太過動人,幾位本來過來勸阻我們的護士也被感動,她們站在病房門口,靜靜地聽著,和我們一起感受著生命的美好。一曲終了,回音繞梁,慕汐棉問我還要不要聽,我指指那幾位護士,示意她這裏是醫院,她於是收起琴來。
門口傳來掌聲,是尚繡。這些天他一直在為我的病奔走,聯係給我動手術的醫生。
尚繡走進來,誇了幾句慕汐棉的琴拉得不錯後,立刻轉入正題:“醫院已經決定了,星期一,也就是明天為哥哥做手術。”
“這麼快就安排好了!”慕汐棉非常興奮,她最希望的就是我能早日動手術,早日脫離病痛之苦。
“是,會診結果顯示,哥哥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尚繡說。
“太好了,等做完手術,尚錦,你就會全好了,到時我再和你去坐雲霄飛車。”慕汐棉說。
“一言為定。”我說。其實我明白自己的病情,就算手術成功,往後的日子也不容樂觀。我偷偷在網上查過關於我的這種病,痊愈率很低,有很多做過手術的,出現了複發的情況。但是我不能掃大家的興,我明白大家都關心我。受他們的影響,我的情緒也很好。我不悲傷,就算明知生命隻剩下這最後的時光,但是有這些兄弟朋友的關心,我又有什麼好傷感的?
“要不你們先回去休息,這邊由我來照看?”尚繡對慕汐棉和葉賽尼說。他們看出我也累了,於是點頭告別。
“有什麼話要對我說?”我問尚繡。
他笑:“還是讓你看出來了,哥,你真聰明。”
我微笑。兩兄弟這麼多年,他有什麼想法自然瞞不過我的眼睛。
“明天就要動手術了,我想和你聊聊天。”尚繡扶我上床躺下。
兩兄弟這麼多年,雖然相處的時間不短,但是我們很少在一起聊天,有機會這樣坐在一起,卻又是這種時候,我不禁感到黯然。
“哥,我聽阿文叔說,父親昨天去蘇夏的墓地了。”尚繡說。
我很驚訝。父親以前一向不喜歡蘇夏,一直以來,他都反對我和蘇夏交往。後來蘇夏因為救我而離去後,父親的心裏才開始感到後悔。但是那個時候說什麼也晚了,而且照父親愛麵子的性格,他也不會主動向人認錯。
我從來沒見過父親去過蘇夏墓地。有段時間,我因為思念蘇夏,每天都會去她的墓地坐幾個小時。那時候,我知道父親很擔心我,每次我出門時他都用憂慮的神情看著我,後來我發現,每次他都讓司機跟著我過去,他是擔心我出什麼意外。但是這次父親竟然會自己去蘇夏墓前……他會去做什麼?
尚繡說:“哥哥,其實一直以來,他對當初反對你和蘇夏來往非常後悔,有一次他和我說,如果當初不是他反對,事情也許就是另外一種結局了。”
我默然。往事已矣,死去的人已經離開,活著的人後悔也沒有用處了。
尚繡接著說:“這次你和慕汐棉交往,父親也是一直反對,他是怕再出現和以前蘇夏一樣的情形。除了他想讓你娶麥田外,另外一個原因就是他知道慕汐棉是由於一個賭局才和你交往的,怕萬一到時候你們不能在一起,你承受不了打擊。他說你因為蘇夏,受的折磨已經夠多了,長痛不如短痛,他不想讓你第二次受傷。”
原來是這樣……一直以來,我怨恨父親,以為他為了攀龍附鳳而強迫我和麥田在一起,沒想到事情的真相會是這樣。人世間,因為缺少溝通,會失去多少彼此了解的機會!因為誤會,我們會拒絕那些一直默默關心我們的人的好意,把他們歸入我們應該憎恨的一類人中去。
父親的內心就像一片深深的湖泊,包容了我們太多。他和我的衝突,都是因為他愛我,他想用他自己的方式來幫助我,而我一概以為他是自私的,對他的好意全部拒絕。有些事情,當你明白時會不會已經太晚了?有些人,當你想對他們說謝謝時會不會已經不能夠?
“尚繡,我能不能出去一會?”我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強烈的願望,想去看看父親——明天我就要做手術了,從幾率上來說,手術能夠成功的可能性並不大。
“你想去哪兒?”尚繡問。
“我想去看看父親,對他說一聲對不起。”我心裏明白,並沒多大機會。
“可是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並不適合出去,就算我幫你,醫生也不會同意。”尚繡說,“哥,你還是安心養病吧,等明天手術結束了,以後有的是機會。”
我說:“尚繡,我這樣說並不是表示我失望,想要放棄。現在大家都在安慰我,要我堅持,但是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想要好轉的可能性很小。”
尚繡明白,他說:“哥,不管怎樣,隻要有機會,我們也要盡最大的努力。”
我說:“但是我隻是想去看看父親。”如果這最後的時刻,我不能對父親說聲謝謝,我怕會成為我終生的遺憾。
“要不我打電話讓父親過來?”尚繡說。
“不用打,我已經來了。”門口有人大聲說,原來是父親來了。
“父親!”我想從床上下來。
“不要動了,你就躺在床上。”父親連忙和尚繡一起攔住我,讓我在床上躺好。
“父親,你怎麼來了?你的身體不是還沒好嗎?”我擔憂地問。
“你明天就要做手術了,我怎麼可能不來看你。”父親歎了口氣,一臉憂慮的表情。
“父親,你別太擔心了,我會堅持下去的。還有,你身體不好,怎麼還跑去蘇夏的墓地?”
父親變得不好意思起來,那神情就像小孩子做錯事讓大人看到一樣。他忸怩地回答:“想起來了,就去看看。”
聽著父親的話,我又想起了蘇夏。走出過去並不等於忘記,不管如何,蘇夏都會在我的記憶裏。就像慕汐棉所說,蘇夏屬於我的過去,她屬於我的現在,雖然我們回不到過去,但是它們永遠是我們心靈深處的色彩。當有一天,我們把它們從我們心中翻出,那些色彩各異的往事仍然會走出來,敲擊我們的心靈,給我們帶來一些溫馨。
“尚錦,我知道你一直不能忘記蘇夏。”父親說,“其實我也很自責。蘇夏是個好女孩,那時候我反對你們交往,是因為那時你年輕,我不想讓感情來影響你的學習。”
“我明白,父親,我知道你一直是愛我們的。我從小就太過頑皮,做了很多讓你不高興的事。”我說著,感覺眼睛濕濕的,偷偷用手擦了擦,看看手上,全是淚水,“我今天是想對你說,謝謝你,父親,謝謝你和母親這些年來對我的養育之恩。”
“尚錦……”父親拿紙巾幫我擦臉上的淚,他自己卻也忍不住眼眶發紅,“現在不要說這些話。”
此刻父親當我是小孩子一般,細心地用紙巾在我臉上擦拭,笨手笨腳卻滿是深情。家中有那麼多用人,所以父親從來不會親自動手照顧誰,在我記憶中,這應該是父親第一次給我擦眼淚了。這樣想著,我心中很溫暖,眼淚卻更是不爭氣地往下流。
父親以為我是傷心,連忙安慰我:“尚錦,不哭,明天的手術肯定能成功,我讓尚繡找的是國內最有名的腦科專家主刀。”
“我不擔心,父親。”我說,“我是高興,高興我們父子能有機會這樣坐在一起聊天。我今天明白了你對我們的一片苦心。”
“這些天我也想過,很多事情我做得也是不對。”父親說,“昨天我去蘇夏墓前看她,想了以前的一些事情。一直以來,我總是用我自己的想法來幹涉你的事情,並沒有認真去了解你在想什麼,你需要什麼,我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不,父親,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父親。”一直在旁邊的尚繡說,他的眼睛也是紅紅的,“我剛才和哥哥兩人說到你,這些年來,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們好,有些時候,我們和你會發生爭執,是因為我們不能理解你的一片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