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其侯伏地叩首,起身猶豫了一瞬,到底還是梗著脖子道:“臣事君以忠,則難全孝,對姑母多有忤逆,自知不配為竇氏子孫,昔日被削除宗籍實屬應當,無可辯駁。
隻是,隻是......”
竇太主都要氣死了,表哥這老頑固還真是一生不肯低頭,臨到最後都不肯說點軟話認認錯,非要說什麼忠孝難兩全,這不就是指責昔日母後做的不對嗎。
已經是最後一次機會了,還不順著台階往下走,真是急都急死人了。
“說得好!你魏其侯是忠君之臣,靠的是軍功晉身,自認高外戚一等,沒靠過我老婆子。
既然是硬骨頭,又支支吾吾個什麼勁兒啊?”
太皇太後不氣反笑,似乎是想看看這總和自己作對的侄子有何所求。
“臣豈敢忘本,若非姑母,哪有竇嬰今日。隻是臣雖不孝,到底是竇氏子孫,還懇請您恢複臣的宗籍。”
當年太皇太後支持立梁王為皇太弟,竇嬰第一個跳出來反對,老太太一氣之下削了他的宗籍。
要真遂了太皇太後的意傳位給梁王,哪還有劉徹和王家什麼事,竇氏的輝煌自然又能延續一朝。
這件事說來是老太太不地道,扯什麼梁王死後再傳給先帝的兒子,無非為了私欲。
那時老太太比現在專橫多了,好容易熬死了太宗皇帝成了皇太後,總算能暢意自為,想家族權勢更上一層。
孫子上位新的外戚自然要出頭,若能扶持梁王,本與皇位無緣的小兒子是斷斷不會忘記母親的厚愛與恩情的,隻會愈發倚重母族竇家。
竇嬰是個明白人,知道姑母的算盤,偏不配合。
老太太喜歡小兒子是真的,想竇氏更上一層也是真的,結果侄子這番表態,襯得她自作多情偏心過甚。
這些事裏的彎彎繞繞大家心裏門清,太皇太後一直沒恢複竇嬰的宗籍,無非是不願認錯。
“哦,原是這事啊。”
太皇太後榻上玩味一笑,“既然你不曾後悔之前種種,哀家也不打算改主意。”
眾人心裏一驚,沒想到老太太這般決絕。
劉徹倒不意外,是他也永不翻案。過去的已經過去了,反正也沒真釀成動亂,如此太皇太後至多被定性為偏愛小兒子,到了這個位置誰不圖個身後名。
魏其侯卻沒想到會如此,他打小就知族姑很看重他,待他比親兄弟的兒子還好。
早早尋了師傅悉心培養,後來帶他進宮舉薦給了太宗皇帝。
就是仗著老太太待他這份與眾不同,他做很多事才有底氣。本就是武將,一來二去就養成這個脾氣作風。
說白了,他得罪太皇太後這麼多次,還不是知道太皇太後最終是舍不得他的。
元年新政自己是傷了她心,扣在東宮的時候,已是失望得連罵都懶得罵他了。
他下令檢舉諸竇不法事目的也是防患於未然,與其等日後被清算還不如汲取之前外戚的教訓,自己先將腐肉剔除。
這不是與今日太皇太後留的話不謀而合嗎?
至於奏折不送東宮禦覽,還不是因為前朝有魏其侯自己在。
田蚡打的主意是借此機會削弱竇家,從太皇太後手裏奪權,陛下興許也是這個想法。
可隻要他同陛下在一條船上,便屹立不倒。作為竇家下一代掌門人,他還能鬥不過田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