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散去,帝後二人心照不宣入了內殿。
太皇太後中途累了先進去了,在裏頭和大長公主說了會兒體己話。老太太年紀大了精神比以前衰弱,這會兒有些疲乏。
等他們坐下良久,太皇太後像是沒察覺到一樣,直接對一旁侍奉的大長公主開口:“你先回去管教好你那不成器的兒子,別成天隻知道給阿嬌找不痛快。”
大長公主斜眼看了下陳嬌,負氣起身行禮告退。
老太太就是眼睛看不見,可聽得著啊。行動間硬邦邦的動作帶出的聲響,誰都能一下子感知到其蘊含的情緒。
劉徹在這兒有些尷尬,他大概也猜得到是怎麼回事。
大家都是親戚,一家人有什麼事兒不知道。那些盲婚啞嫁的,還得猜一猜演一演。自家人什麼矛盾,不說大抵也能知道。
大長公主無視自己侄子、女兒,和老太太行過禮就走了,誰還能計較什麼。
“這把年紀還給她老娘添堵,阿嬌都比她孝順。”太皇太後哼了一聲。
劉徹腹誹,也就是祖母覺得阿嬌孝順,母後對此恐怕另有一番見解。
大長公主雖當麵恭喜自己得了個公主,私下恐怕沒少去煩陳嬌。
從前他還去那兒的時候,椒房殿幾乎沒斷過湯藥,如今姑母想必愈發執迷了。
其實說到底,就算他和表姐再處不來,但凡阿嬌能生一個男嗣,地位便幾乎無可動搖。可這事現在怪不了他了,姑母現在隻能在自己女兒身上下功夫。
劉徹坐在那裏無話可說,他作為家庭風暴中心唯一的男人,這把權力的鑰匙,有沉默的資格。
太皇太後、太後、皇後包括大長公主,這些女人們,都不過是皇權的延伸。
因著孝道,天子之母往往能得到操縱權力的資格,劉徹從不敢小覷她們。
自呂後始,這群權力頂端的女人一個賽一個的精明強幹野心勃勃,他上輩子以為衛子夫是特例。
劉徹曾以為她是自己選出來塑造出的完美妻子,一切的一切都可著他的心意。他缺什麼,她就給他什麼。
他想要兒子,她為他誕下長子;他自小立誌擊敗匈奴,她的弟弟、外甥為大漢建立了不世之功;他討厭表姐當皇後時的嫉妒蠻橫,她就能做個溫和大度的好皇後;他恨外戚在朝堂上呼風喚雨專權跋扈,她和衛家便死死約束自己。
然後她幹了從古至今皇後都沒敢幹的事,想必早已恨他至深。
雖說剛和她分開,劉徹此刻突然很想見見她。每每想到前世之事,內心的暴虐憤恨便無可抑製,他都想對她做些什麼。
可惜衛子夫都記不得這些了,否則他必定會掐住她脖子與她對峙,沒有她的推波助瀾,一切本可以不變得那樣糟糕的。
劉徹思來想去自己前世對她的感情實在太複雜,愛恨猜忌翻湧成風暴,他也看不清風暴中心是什麼。
比較起來,今生對別的女人,譬如阿嬌,他的看法反倒不那麼糾結。比起前世晚年的腥風血雨,阿嬌至多是一隻桀驁無比的貓咪。
他剛繼位那兩年,她們母女倆代表的竇氏外戚將自己壓得喘不過氣。如今再看,也不過如此。
忍一忍罷了,總能忍到無需再忍的時候。上輩子衛子夫母子倆想必也是這個心態,他可太懂了。
劉徹在那兒神遊天外,即便剛剛姑母與太皇太後不歡而散,也沒打算在這裏做出什麼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