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這一覺陷入了夢魘,一年前那個噩夢這次更為詳盡地展現了細節。他在自己蒼老的軀體裏感受到了憤怒與痛苦,大殺特殺,血流成河。睡夢中時不時喘氣低吼,在榻上翻來覆去。
守夜宮人聽見了動靜,也不敢隨意窺視帳內。實則是因為衛子夫也是一夜夢紛紛,動個不停又喟歎不止。
她一時夢見自己弟弟的忌日,心感五髒俱焚。一時又夢見李夫人病逝,李季以“奸”亂後宮,李延年被牽連,劉徹下詔族滅李家。隻李廣利在外領兵,逃過一劫。幾乎是心想事成,盡在掌握。
她在夢中位居皇後,孕育嫡長,太子之位不可動搖。娘家飛黃騰達成了高門顯貴,乃外戚之中當仁不讓的第一。
除卻親人離喪這世人皆有之苦,簡直是夢幻一般的將來。
可惜了,一年前夢中吊死於殿梁上窒息斷頸的痛苦她還記得。太子兵敗外逃,人生最後一刻自己擁有的一切都湮滅了。衛子夫不知道事情是如何發生的,但清晰的從夢中看到了未來的貴不可言和一敗塗地。這一切都是劉徹帶給她的。
兩人一夜同床異夢,雖都沉睡卻疲憊無比。加之睡前鬧了半宿,早過了平日起身的辰光。
還是春陀等得心急怕誤了朝會,才鬥膽在帳外喚陛下。
劉徹猛地驚醒,突然從夢中脫身還有些恍惚。衛子夫在劉徹醒的那一刻也被帶出了夢境。
春陀看兩人臉色都不好,著實納悶,聽昨夜那動靜不應該啊。陛下和衛姬坐起身互相瞧了對方幾眼便立刻轉開了眼神,反倒是比昨天還要陌生拘謹。
這衛姬竟沒想著去伺候陛下更衣,隻呆坐在榻上。陛下也不責怪,自己起來讓人服侍好就走了。
春陀自小伺候劉徹,一直很會讀陛下的情緒,今日卻著實摸不著頭腦。
按理說歡好過一夜了,兩人不說濃情蜜意如膠似漆,也多少帶點笑模樣啊。
可偏偏兩個人都是麵沉如水,憂心忡忡。氛圍流轉間沒一絲曖昧,不像剛好上的男女,反似前朝政敵。
兩人自顧自完成了洗漱更衣,衛子夫被侍女提醒了才去殿外相送,劉徹回首,目光在衛子夫麵上仔細掃視了一番,一句話不留就走了。
漪瀾殿侍女都是王太後撥過來的,在早上那詭異的一出上演之前,都覺得算是跟了一個有前途的主子。可現在著實鬧不清陛下究竟對衛姬是個什麼想法。
衛子夫作為新晉妃嬪,自然要前去皇後宮中請安。侍女們對這次問安很謹慎,挑選了顏色紋飾都很低調淡雅的曲裾,佩戴的首飾也簡單。
衛子夫向椒房殿行去,侍女向她講了些宮中規矩,沿路殿名。她聽罷低頭思索,一路無言。
進了椒房殿後,是皇後身邊的大宮女楚服接受她的問安。
雖說衛子夫已入住漪瀾殿,該是美人起封。但因劉徹今早走得急,也沒說該是什麼位份,隻按低位妃嬪安排。
楚服對她頗有些不屑,她是皇後身邊的貼身宮人,生得倒很有些少年人才有的俊秀。
雖說對著衛子夫有禮有節,但言談間冷冰冰的態度,頗有些盛氣淩人。
衛子夫長得雖美,卻是沒有攻擊性的清麗動人,很招人好感。這大宮女一見自己就這樣憎惡,怕是她主人的意思。
等楚服安排妥當衛子夫的衣食住行,看漪瀾殿裏伺候的人隻太後派來那四個,又命少府撥了些剛入宮的小宮女前去。
過了七八日,漪瀾殿也無人上門。劉徹好像又一次把衛子夫忘了。清清靜靜的日子裏衛子夫和侍女們日日消磨時間。
新來的侍女中有個小宮女倚華,不過十三,卻識得許多字。衛子夫把她調到身邊來服侍,好向她學認字。
劉徹這幾日將夢中之事反複捋了好幾遍,確定了夢中的皇後應當是衛子夫。
一時舉棋不定要怎樣對她,加之王太後告誡他除了皇後,不可過於寵幸任何女子。他這些日子除了在椒房殿過夜,就是在清涼殿召幸個把長使。
那日衛子夫來問安,陳嬌還在睡夢中。衛子夫既還未有品級,楚服隻好先自行安排。後來陳嬌看劉徹未對漪瀾殿有什麼特殊也算滿意,覺著讓衛女正式入了後宮恐怕都是太後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