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連她自己,也早應當把它成當一個故事。
於是艾青不再問了。片刻後,他笑一下,“是啊,反正我不會是那個故事中的主角,因為如果是我的話,一定從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開始,就不會讓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你利用,我也不會讓你有機會做那麼多對不起我的事,不會讓你覺得……除了給我愧疚,就再不能給我別的感情。”
他的聲音很低沉,在室內盤旋回繞,而她則怔怔看他微笑凝視著自己,直到他向她伸出手,掌心托在她臉下,才發現自己竟然在哭。
心裏確實有震憾,她不能相信,艾青竟然會這麼想,他居然……如此明白前世那個紀立影的心情。就連她自己,也是重複了那些夢好多年之後,才漸漸明白,為什麼前世的紀立影,無法愛那個男人。
她下意識地拉下他的手,而艾青則反手抓住她,握著了,便再不肯放鬆。
他卻還是微笑,聲音低低的,“這麼不開心的故事,你也把它忘了好了。”他靠近她,握著她的手,另一隻手的指尖則輕輕劃過她額前的發,她的臉,她的下巴,眼裏帶著淡淡的憐惜,“有些記憶是應當被遺忘掉的,一個月不行就用一年,一年不行就用十年,十年不行,就用更長的時間,總有一天你可以做到。”
總有一天?那一天該是什麼時候?一輩子?
“立刻死了,不就什麼都忘了嗎?”如果她真的得了癌症,“那一天”恐怕會來得比較早吧?
艾青頓住了,他想不到她會這麼說。
但紀立影卻自己回答:“就怕真的還有下輩子……下輩子,又得重新學著遺忘一次。”
夠了,真的夠了。記著一個早已忘記她的男人,記憶反而成為折磨,她並不比人幸運,其實比人不幸。
再一次望向艾青,他眼裏的溫柔依舊,而且,好像昨天她也從他眼裏看到同樣的溫柔,前天也是,大前天也是……
她故意視而不見,但因為“故意”,卻一點一滴看在了眼底。
他先動情,而她卻要先學著忘情,才能又一次動情。如果她還有機會愛上他,那時,他的感情,會不會也變了?
那麼——這到底是她的不幸,或是他的?
也或者,其實是他們兩個的——幸運?
籲出一口氣,還是覺得很累,但她卻覺得“明天”似乎也不是那樣需要刻意的去等待了,或者她真的該慶幸,至少自己還有明天,她有機會……去將一些往事,給遺忘。
從艾青手裏抽回自己的手,紀立影對他淺淺一笑,“你回去吧,我真的該休息了。”
艾青看著她迷惘的眼神漸漸變得清澈,終於點頭。“好吧,我明天一早就來……立影,這次手術,雖然付醫生一再讓我們放心,但手術始終都會有風險,你會撐下去的,對嗎?”
紀立影的笑容還是淡淡的。盡管她還是沒開口回答,但艾青已經懂了。
他鬆一口氣,笑著站起來,“你一個人可以嗎?”他以為她會害怕,所以無論加班到多晚都要來醫院陪陪她,可是更緊張明天手術的那個人,卻好像是他。
“當然。”這是她的回答。
艾青也笑了一笑,轉身去開門。
“我會在手術室外,一直等你出來。”他告訴她。走出病房門口時,不知怎麼,他突然想起楊康來。一刹那,他知道他是誰了——紀立影不是一開始就說過嗎?
輪回轉世。
不過,輪回、轉世,也意味著,成為了過去。
尾 聲
她從不知道,搬家原來是件這麼累的事。不過最可惡的就是把這些東西搬進她家的那個人卻不知跑到哪裏去了,讓她在這裏累得半死。
很想讓家夥自己來收拾的,但性格使然,紀立影還是咬咬牙,抱起重死人的紙箱——
咚!
太重,又直接落回地上。
再試,結果仍然如此。
紀立影站起來,忿忿然地踢了紙箱一腳。“艾青,要搬你自己來搬,我不管了。”
艾青不知在哪間屋裏回答:“什麼?”
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鑽出來,“你叫我做什麼?”
紀立影看看他出來的房間,對他揚起了眉,“你在我書房裏幹嗎?”
“沒事,”他答得很自然很順口,“我就是看看你的書房能不能分一個角落給我,結果不行,看來得另外整理一個房間。”她仍然有些懷疑地看了他一眼,不過在客廳裏堆積如山的東西卻更令她皺眉。“這些東西你自己收拾,放在哪兒你也自己決定。”她不想管了。
艾青給她一個燦爛的笑容,蹲下身去,“行,那你先休息休息,我們一會兒出去吃飯。”兩個人都不會做飯的結果就是如此。
“嗯。”紀立影答應一聲,走了開去。
兩年前艾青就暗示她想搬來跟她一起住,想來是知道比讓她搬到他那裏去更容易,但紀立影卻一直裝沒聽懂,盡管她早知道自己心裏住的那個人已經改變了。
但她卻一點點被他改變:高興了會笑,生氣了會發怒,就像剛才,氣不過時,也會踢紙箱。
他故意租黃日華翁美玲的《射雕英雄傳》回來讓她一起看,然後在有“楊康”出場時觀察她的表情。
他越來越孩子氣,而她則“越來越像一個人”——這也艾青的評價。
然後有一天醒來她發現自己除了楊康的畏縮怯懦之外,已記不清他到底長了什麼樣子,才知道原來想淡忘某些事,某個人,其實也並不像她想象中的難。
艾青再次提出想搬來的時候,她點了頭。
夢仍然會做,而且夢醒後也仍然會惆悵。不過醒來時能夠看見身邊還躺著一個人,寂寞的感覺,便沒那麼深了吧?
紀立影走到書房,環視一圈,發現艾青沒有說錯,這裏的確騰不出空來。反正工人房空著也是空著,將那裏的雜物收拾收拾,當間書房還是不錯的。
她在書桌旁站了一會兒,正準備離開時,桌上的一個相框吸引了她的注意——不是她放了十幾年的那個相框,而是一個有著蘋果外形的,可愛的藍色相框。
相框裏放了一幀彩色的半身像,相片裏,陽光透過油亮的榕樹葉落在一個男孩身上,看樣子相片的背景是在大學校園之類的地方,男孩也很年輕,他伸出右手在離鏡頭很近的地方做了個“成功”的姿勢,而鏡頭的右下角,卻顯出留影日期:一九九二年七月。
紀立影再看了一眼桌麵,沒錯,她保存了多年的畫像不見了,連相框也一並不見。
她三步兩步走到書房門口,正想叫住艾青問個明白,但是看到他忙碌而喜悅的背影時,口裏的話又咽了回去。
倚在門邊靜靜看了他一會兒,紀立影默默轉身,走回書桌,將手裏的相框放回原地。
“看不出來他以前這麼臭屁。”她小聲嘀咕,指腹在相框的玻璃上劃過,嘴角卻露出一個微笑。
其實,現在這個相框,也不錯啊!
就像回應她心裏的想法似的,照片裏,艾青笑容燦爛。—全書完—
後 記
其實一開始,我純粹隻是想寫一個關於前世今生癡纏相戀的愛情故事。沒辦法,角綠就是愛這類老套的情節,而罪魁禍首正是席某於某等“老”作家,當初看她們的小說時,看得滿意的地方自然撫掌大樂,看得不滿意的地方就在下麵YY一番……後者就是令《記憶》誕生的原因。
不過寫著寫著,麻煩就出來了:前世的戀人轉世後還會彼此相愛嗎?那是當然!不過……真的應當如此嗎?真的生生世世,愛到地老天荒?想象一下很美好,然而再仔細想想,要生生世世相戀,其操作很有難度啊!所以!所以……(角綠低著頭數手指頭)《記憶》一改再改,就改成現在這樣了……
依然是前世今生,依然是帶著遺憾轉世,但偶這個後媽明顯比別的後媽更歹毒:紀立影轉世後才發現她愛上一個自己前世不愛的人,而過分的是,那個明明曾經愛她愛得要死的男人,轉世後卻躲她如蛇蠍……你問我怎麼會這樣?為什麼不會這樣呢?誰規定楊康一定還要愛紀立影?
站在楊康的立場,他實在沒必要繼續愛紀立影,因為紀立影前世確實負了他,這輩子也沒機會讓他對她有好感……就像那句歌詞: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在——愛情一旦沒有了,就不會再回來;能死灰複燃的愛情,也是因為還有“灰”,楊康已對紀立影完全沒感情,所以,他們的一切,隻能成為過去,永遠留在記憶裏。
特別要提一下故事裏的艾青,這個家夥很幸運,為啥這麼說呢?因為一開始他隻是配角,很小的那種,看完《記憶》沒準兒你還記不得他名字。這個人物是“寫”出來的,意思就是說,我是寫著寫著,喜歡上的他,加了他的戲分,最後還把女主配給了他,是不是很幸運?他該給我燒高香……嗬嗬,玩笑。
人人都不喜歡聽大道理,偏偏角綠又喜歡在故事裏加上一些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希望大家看了還能接受。不能接受的,腹誹可,扯著嗓子罵也行,反正我聽不見,不過角綠最怕大家看完《記憶》後什麼也沒看出來,然後撕著書叫:你寫的什麼狗屁故事,一點都不好看!
小說好看是首要,如果吸引不了人,什麼都白搭!
什麼什麼?你問我誰說的?就是金庸寫《天龍八部》時請他代刀的那位,《衛斯理係列》的作者,怪老頭倪匡是也。
最後說一句,這一次,角綠寫的地方仍然是重慶。
你猜到了嗎?嗬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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