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影,”猶豫一下後,艾青還是斟酌開口:“其實你什麼都好,就是太以自我為中心,這樣往往會忽略別人的感受。拿以前公司裏的同事來說吧,他們工作都很努力,做得也不錯,但因為你總習慣拿自己的標準來要求全部的人,所以你常常覺得他們做得不夠,很失望,而他們又覺得你太過苛求。”艾青攤了攤手,“要知道能夠跟上你的腳步,真的不太容易。”
紀立影靜靜聽他說完,補充了一句:“不過你卻總是很完美地做到我要求的每一件事。”
艾青的話沒有讓她生氣,她知道自己的性格很有問題,同時也隱隱約約感覺到問題在哪裏,隻是從來沒有人肯給她指出來。
艾青笑出來,目光很溫柔,“那是因為,我不想看到你對我失望。”當紀立影的特別助理的那段時間,他早已習慣像紀立影一樣拿最高標準來要求自己。如果不是他自尊太高,他就不會那麼在意紀立影看他的眼光,以至於到最後在意起她的一切。
紀立影靜默了一下,然後輕輕搖頭,“你從來沒有讓我感到失望過。”說完,她抬眼,望向一臉不可思議的艾青,“你做得很好,艾青,我一直很感激你。”無論是在工作上為她分憂,還是現在他的關心照顧,都做了太多。特別是後者,讓她慚愧,也讓她……感動。
艾青有些失望地笑笑,“我要的,不是你的感激。”他不是濫好人,他也從不曾對第二個人如此用心過,他也要回報的,隻是……他並不急,因為他相信以後還有很多時間。
“可是除了感激,我給不了你別的。”
“這點可以讓時間來證明。”艾青還是微笑。而紀立影這才發現,他的執著,原來在某些時候也能表現成“固執”。
她歎一口氣,“有些事情,你不明白。”她知道自己這輩子不會愛上第二個人,隻要她還有前世所有的記憶。
“那你可以說到我明白為止。”他的固執同樣不是那麼容易改變的。
如果告訴他前世今生的愛恨情仇,隻會被視為無稽之談吧?不過,如果能夠,她也真的好想可以跟一個人說說……
“先問你一個問題,艾青,你信鬼神嗎?”她以為這個問題會讓艾青驚訝。
但他沒有,他臉上的表情還是很平靜,“不信。”
“那……你覺得人會輪回轉世嗎?”
這次他沉默了一會兒,“我懷疑。”
紀立影笑了一下,“可是……”她望向他,“我有前世的記憶。”
艾青終於動容,他盯著紀立影的臉,好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他又平靜開口:“那前世的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紀立影又笑了。就這樣他都還是沒拿她當神經病,是他真的相信,還是他太會偽裝?
不過有什麼關係。反正這些話,她隻說一次,從今往後,她都隻會將那些事那些感情深深埋藏在心底,讓時間來將它們衝刷,直至——遺忘。
“前世……我仍然叫做紀立影,”她慢慢道,“而且我是一個很壞的人,很壞很壞。”
“我是孤兒,被義父收養長大,他教我很多東西,你可能不相信,那個‘我’所擁有的本事,連如今這個‘我’都感到吃驚,不過最重要的是,義父從小便告誡我,不要相信任何一個人……”
“不要相信任何一個人,也包括他自己?”艾青問。
紀立影轉頭看向他,“是的,也包括他自己。”
“義父收養我的原因,是因為他要我幫他殺人(說到這裏紀立影注意到艾青皺了皺眉)……我照做了,而且每一次都做得很好。雖然我殺了很多人,但是很奇怪,我一點都沒覺得不安,因為我很清楚,不是我殺人,就是人殺我。
後來,我遇到一個男人。他很奇怪,無論我如何對待他,他都對我好;就算一開始他知道我在利用他,他心裏難過,但還是會一次又一次心甘情願地被我利用,於是,我義父便讓我借這個男子的身分,除去一些他早就想除去的人……”
艾青忍不住問:“你跟那個男人在一起,也是因為想要利用他?”
紀立影微笑,那笑意卻透著嘲諷,“很奇怪嗎?我說過我是一個很壞的人,而且,我不相信任何人,包括他。”
看著艾青怔怔的樣子,紀立影又轉過頭去,繼續道:“我的雙手沾滿血腥,但聲名狼藉的那個人,卻是他。我一直在想,他到底能夠忍到什麼地步,哪一天他才會醒悟他做的一切根本是一個大笑話,什麼時候他才會明白,他所期望的那些事,根本是不可能實現的。
“他陪了我好些年。我一直以為,我會死在義父給我的任務下,但是沒想到義父卻死在了我的前頭。雖然我沒有問過他,但我知道,殺我義父的那個人……就是他。”她還是在笑。閉了眼,腦子裏仍然能夠清晰記得他身受重傷回來找她,卻笑得再開心不過的樣子。他身上的衣服都被血染紅了,她沒有問他發生了什麼,而他也沒有告訴她,隻是說:從現在開始,你自由了。
但是他把一切想得太天真。就像他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她根本不可能永遠跟他在一起,他們也不可能“幸福”地在玉龍雪山上相守終生。
睜開眼,麵前還是艾青關注的雙眼,一瞬間……這雙眼仿佛跟夢裏的那雙眼睛重疊了……紀立影的心跳突然加快,她趕緊移開目光,好一會兒,才平息了自己紛繞的情緒,繼續道:“我想擺脫他,可是又不知道如何才能一勞永逸,後來我想了個辦法,他一直在找他的師妹,他很疼他那個師妹的,可能除了我,這世上他最緊張的人就是他的師妹了。也是這個時候,我收到消息,一個叫尤青揚的當紅名妓暗地裏計劃要殺我……我知道你已經猜到了,沒錯,尤青揚就是他那個失蹤了很久的師妹,我告訴他,如果他最後再幫我一次,我們就能永遠安安心心的呆在玉龍雪山,再不管紅塵中的那些是是非非。他當然答應了。那也確實是他為我做的最後一次……他殺了尤青揚,而我——”
艾青突然開口:“而你,則殺了他,是嗎?”
他的話卻讓紀立影的臉色變了一變,但馬上,她輕笑出聲,眼波流轉,看他的那一眼嫵媚卻冰冷,“是啊,你猜得一點沒錯,我幫他解脫了。”
此刻的紀立影卻是艾青從來沒有見過的,那種使人呼吸為之一窒的美麗,誘人的媚惑又帶著砭人肌膚的寒冷殺意,絕對可以讓任何男人為之迷醉,為之瘋狂。
艾青震了一下,然後他立刻身子前傾,拉住紀立影的雙臂:“立影,你幹什麼?你不是那個女人,你隻是你!”一時間,他真的以為此刻在他麵前的是紀立影口中那個“很壞很壞”的女人,而這種想法讓他心驚。
說實話,他是不相信紀立影說的什麼前世今生,不過他的確被她講的故事所吸引,然而看到眼前這個神情異常的紀立影,他不能不擔心她被自己的心理暗示變成了另一個人。
不知是他的聲音起了作用,還是紀立影根本沒像他擔心的那樣,她的表情,又恢複成冷冷淡淡的模樣。
她掙開他的桎梏,“你相信了?”她的眼裏帶著嘲諷,“我胡說的,那些都是我臨時編出來的,你隻當故事聽聽就好。”
艾青愕然——“編的?!”
“是啊,”她淡淡的,“跟你開玩笑而已,因為明天手術,我有點緊張。”她站起來,“你回去吧,反正護士也說讓我早點休息。”
艾青眯了眯眼,“是這樣嗎?”隻是開玩笑?紀立影,會開這樣的玩笑?
但他沒有說什麼,隻是坐著不動:“我還想再陪你一會兒,如果你想睡,我不吵你,你睡好了。”
紀立影愣了一下,有些動氣,“你聽不懂我的話是不是?我不想讓你陪!而且,你在這裏……我要怎麼睡?!”說到底他們根本什麼都不是,為什麼這個人硬要闖進她的生活,擾亂她平靜的步調?
“我懂啊,可是我覺得你需要人陪,就算是幫你消除緊張也好,是不是?”基本上,他不願被人說服的時候,是不可能被人“說服”的。
紀立影瞪了他一分鍾,最後頹然放棄,“隨便你。”反正她可以當看不見他,聽不見他。
艾青笑了一笑。他深深望向她,“剛才你講的那個故事,故事中的你……有沒有愛過那個男人?”不知為什麼,他很關心這一點。
“你問這個做什麼?”她有些意外。
“我很想知道。”
她轉過頭去,他隻看見她的側麵,和她眼裏幽幽的光,“沒有,我從來沒有愛過他。”
所以當他帶著一臉的悲淒回到玉龍雪山,問她理由時,她可以盡情嘲諷;而當他終於完全對她絕望,舉起利刃刺穿她的胸口時,她才會除了訝異之外,沒有半點不舍或怨恨。至始至終,無愛無恨。
“真的?”艾青卻還是追問。
她閉了閉眼,“當然。”
“那你為什麼要畫下他的樣子,放在桌前,天天望著他?”
她震動轉頭,望著艾青篤定的眼神。
“你憑什麼這麼說?”
艾青看著她,表情很認真,“雖然我不知道你說的故事是不是真的就是你的前世記憶,或者隻是你做的一個夢,但我並不認為這是你臨時編的故事……我隻是在猜,相框裏那個一身古裝的男人,就是你故事中的男主角,不過我好像……”他頓了一下,“猜對了。”
都沉默了一陣後,他又輕聲道:“我在想,楊康跟相片裏的男人,是不是也有什麼關係?”腦子裏的想法很奇怪,可是他就是直覺地這樣認為。
紀立影還是沉默,不過她最後緩緩搖頭,淡淡笑了,“何必問這麼多,反正你隻要把故事當成故事來聽就好。”